在楼中,只是长吁短叹,自怨自艾。只听她说道:“我杨玉环自入宫闱,过蒙宠眷,只道是君心可托,百岁为欢;谁想妾命不犹,一朝逢怒。遂致促驾宫车,放归私第;金门一出,如隔九天。唉!天呀!禁中明月,永无照影之期,苑外飞花,已绝上枝之望!抚躬自悼,掩袂徒嗟,好生伤感人也!”她自言自语了一阵,又就那粉台上拂纸握管,写上一首词道:“罗衣拂拭犹是御香薰,向何处谢前恩?想春游春从晓和昏,岂知有断雨残云?我含娇带嗔,往常问他百样相依顺;不提防为着横枝,陡然把连理轻分。凭高洒泪,遥望九重阍,咫尺里隔红云。叹昨宵还是凤帏人,冀回心重与温存。天乎太忍,未白头先使君恩尽!”
  杨贵妃掷下笔儿,问着念奴道:“丫鬟,此间可有哪里可以望见宫中?”念奴答道:“前面东书楼上,西北望去,便是宫墙了。”贵妃便扶定念奴的肩儿,到东书楼上,凭栏站定;念奴向西北角上指道:“娘娘,这一带黄澄澄的琉璃瓦,不是九重宫殿吗!”贵妃怔怔地望了一会儿,忍不住唤了一声:“万岁爷!”两行泪珠落下粉腮来。
  正凄惶的时候,那永清丫鬟一手指着楼下道:“呀!娘娘快看,远远一个公公骑马而来,敢是奉万岁旨意,召娘娘回宫哩!”贵妃向楼下望去,果然见一骑马当先飞也似地跑来。马上一个内官,口称:“万岁有米面酒食赐与娘娘,快请娘娘下楼谢恩。”永清、念奴二人,急急扶着杨贵妃下楼,谢过圣恩,见外面推进小车百余辆来,满装着米面酒馔。贵妃道:“俺自从一别圣颜,茶饭滴粒也不曾进口,如今万岁爷赏赐这许多米面,却是为何?”那太监是中使韬光,便说道:“万岁爷自娘娘出宫,独坐御楼,长吁短叹,一般的也茶饭不进;中官献上御馔,具被万岁爷笞挞流血。适才高公公回宫复旨,万岁细问娘娘回府光景,似有追悔之。是高公公迎合上意,命将这米面百余车,送来与娘娘备用。当时万岁爷也说妃子如何惯食民间的米面,快把这酒食车儿送去给妃子吧。如此看来,万岁爷一定在思想娘娘,因此特来报知。”杨贵妃听了,又不禁流下泪来,叹道:“万岁爷早已有心爱的玉筝婢子了,哪里还想着我来!”韬光道:“奴婢愚不是谏贤,娘娘也不可太执意了。倘有什么可以打动圣心的东西,付与奴婢,乘机进上,或可感动万岁的心,也未可知。”杨贵妃哭道:“韬公公,你叫我进什么东西呢!”韬光劝道:“娘娘且慢伤心,俺们慢慢想个主意出来。”说着,贵妃低头思索了半晌,叹道:“叫我拿什么去打动圣心呢?想俺一心以外,皆万岁爷所赐,算只有下眼泪千行,却不能和珍珠一般拿金线穿着,拿玉盘盛着去献与君王。
  ”说话时候,那一缕青丝,从肩上散下来;贵妃看了,便心生一计,说道:“哦!有了!唯有这一缕又香又润的青丝,曾共君王在枕上并头相睡,又曾对君王照着镜儿梳妆;也唯有这发儿是我父母所生,可以剪下来,献与君王。”说着,便回头命丫鬟取过金剪来,一手握着发儿,一手擎着剪儿,不由地掉下泪来。叹道:“发呀!发呀!你伴着我二十余年,每晨经我轻梳慢弄,原是十分爱惜;今日只欲为表我衷肠,全仗你去在君王前寄我殷勤,我也顾不得你了,只索把你剪去一绺吧!”说着,把头发分做一股来,凑在剪刀口上,飕的一声,可怜和灵蛇似的一缕断发,落在手中。贵妃一面淌着眼泪,把断发交与韬光,凄凄咽咽地说道:“韬公公!快把这发儿拿去,与我转献与圣上,只说妾罪该万死,此生此世,不能再见天颜;一身之外,皆圣恩所赐,唯发肤是父母所生,今当即死,无以答谢万岁海样深恩,谨献此发,以表终身与陛下依恋之意。”说着,竟至呜咽不成声。韬光接过发来,在袖中拢着,说道:“娘娘且免愁烦,奴婢去了!”贵妃直望到韬光去远了才回房去,倒在床上睡下。
  这边杨贵妃啼啼哭哭,度着晨昏;那边玄宗皇帝,却也气气恼恼,过着光阴。也曾打发中使去宣召虢国夫人,虢国夫人却含羞不肯进宫来;也曾打发小黄门去召梅妃,谁知梅妃病了,也不能进宫来。只丢下这个玄宗皇帝,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度着晨昏。杨国贵入朝来谢罪,万岁爷也不好意思见他,连那高力士也不叫他在跟前,只留一对小太监在屋中伺候着。一会儿内侍又上膳了,一个太监战战兢兢跪下奏道:“请万岁爷上膳。”玄宗只是不应,那太监伺候了半晌,又催道:“请万岁爷上膳。”那万岁爷愠地把脸色变了喝道:“走!谁着你请来!”
  那太监声儿打着战说道:“万岁自清晨不曾进膳,后宫传催排膳伺候。”玄宗又喝道:“唗!什么后宫?快传内侍。”接着,廊下两个太监应声走进屋子来,玄宗指着跪在地下的太监,说道:“揣这厮去,打一面,发入净军所去!”那两个太监听了,应一声领旨,上来揪着那太监出去了。这里玄宗自言自语恼恨着道:“哎!朕在此想念妃子,却被这厮搅乱一番,好不烦恼人也!”玄示皇帝正烦恼的时候,忽然又有一个太监进来跪奏道:“请万岁沉香亭上饮宴,听赏梨园新乐。”玄宗扣了,把双目一弹,双脚一顿,喝道:“唗!说什么沉香亭,好打!”
  那太监忙叩头道:“此非干奴婢之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