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念奴,常常独自一人瞒着李龟年到这女贞观中来走动。他一来果然也爱上了念奴的颜色,二来也怜惜她的身世,又因她能演唱《霓裳》曲子,不觉也动了知音之感。便是念奴到此时,身世飘零,却有人来深怜热爱,不觉全个儿心肠扑在这多情公子身上去。后来还是李龟年成就了他们的好事,替他们做了一个月老。念奴便还俗出来,嫁与李謩,一双两好地过着日子。
  这时太上皇已回京师,怀念天宝旧人,李謩夫妻二人,都被召进宫去,拜李謩为中书舍人;只可怜李龟年在前几天已病死在李謩家中,不及再见太上皇的颜色了。太上皇回宫,肃宗皇帝便奉养在兴庆宫中,朝夕与张皇后来宫中定省。所有昔日天宝旧人,都拨入兴庆宫中伺候太上皇。这兴庆宫,原是太上皇做太子时候住的,如今垂老住着,心中却也欢喜;只因杨贵妃已死,宫中三千粉黛,俱已凋零,别无太上皇宠爱的人。这时忽然想起那梅妃江采苹,忙命高力士到翠华东阁去宣召,满拟诉说相思,慰问乱离。谁知高力士去到东阁找寻梅妃时,早已人去楼空;问旧日宫女,却没有一个在了。便在后宫中寻遍,也不见有梅妃的踪迹。没奈何,只得空手回来复旨。太上皇听了,不禁万分伤心;想起梅妃的美丽婉恋,与她昔日两地相思的滋味,便愈觉得梅妃的可爱了。他疑是兵火之后,流落在民间。肃宗皇帝,便下诏在民间察访;如有寻得梅妃送还京师的,当给官三秩,赏钱百万。这样的重赏,谁人不愿;民间顿时热闹起来,家家户户,搜寻的搜寻,传说的传说,哄动了多时,却不见有梅妃的形迹。太上皇又命道士飞神御气,上升九霄,下察九洲,也不可见。太上皇因想念梅妃,又时时悲泣。肃宗皇帝暗令丹青妙手,画一幅梅妃小像,令高力士献与上皇;太上皇看了叹道:“画虽极似,可惜不活。”便题诗一首在画上道:“忆昔娇妃在紫宸,铅华不御得天真;霜绡虽似当时态,争奈娇波不顾人!”
  写罢,不觉泪滴袍袖,命匠人把像刻在石上,藏在东阁中。
  这时天气渐渐暑热,太上皇昼卧在竹林下纳凉,矇眬睡去,仿佛见梅妃隔竹伫立,掩袖而泣。太上皇招以手,问妃子:“究居何处?”梅妃哽咽着说道:“往昔陛下蒙尘,妾死乱兵之手,怜妾者葬妾于池东梅树旁。”太上皇大哭,一恸而醒,立传高力士,命率众内侍往太液池发掘;掘遍池东梅树下,却毫无音响。太上皇愈是悲伤,忽想到温泉汤池旁,亦有梅树十多株;便亲自坐小辇到温泉,见了华清池,又不觉想起往日情形,十分感慨。命内侍在梅树下发掘,才一动手,便见一酒槽中,以锦裀裹尸;拂土视之,面色如生。太上皇扶尸大恸,亲去揭视;见玉体胁下有刀痕,忙命高力士备玉棺收殓。太上皇自制诔文,用妃子礼改葬在东陵。
  那兴庆宫外,便是勤政楼;太上皇于黄昏月上时,便登楼远望,见烟月苍茫,凄凉满眼,便信口歌道:“庭前琪树已堪攀,塞外征人殊未还!”
  歌罢,远远地听得宫墙外有人和着唱《宫中行乐词》。太上皇心中大感动,问高力士道:“此得非梨园旧人乎?明日为我访来。”明日,高力士依声寻去,果是梨园子弟。高力士又在民间寻得昔日杨贵妃的侍女名红桃的,太上皇命红桃唱《凉州词》。这词儿昔日杨贵妃亲制的,太上皇又亲自吹着玉笛,依声和之。红桃唱罢,不觉相视而泣。红桃说:“昔日娘娘在华清宫中,常唱此曲。”太上皇便携着红桃,重幸华清官;见宫中嫔御,都非旧人。太上皇至望京楼下,传张野狐在楼上奏《雨霖铃》曲。此曲原是太上皇西幸至斜谷口时,遇雨旬日,在栈道上隔山闻雨打铃声相应,太上皇因想念妃子,便采其声,制成此曲。今张野狐在楼上奏此曲,未及半,太上皇已涕不可仰,左右也十分感伤。高力士命罢奏,劝上皇回宫。上皇见宫院荒凉,也无可留恋,便回兴庆宫来。
  在宫门口,又遇到昔日新丰女伶,名谢阿蛮的。这谢阿蛮瘦削腰肢,善舞《凌波曲》,容貌也长得美丽,旧时养在宫中,杨贵妃认做养女,十分得宠。此时重与太上皇相见,但形容已憔悴消瘦得可怜。太上皇带她回宫去,召旧日乐工奏《凌波曲》,令阿蛮再舞;可怜她腰肢已生硬了,又因病后无力,才转得几个身,便又晕倒在地。太上皇亲自去扶她起来,想起贵妃在日那种酣歌醉舞的情景,有如隔世,不禁相看落下泪来。阿蛮又从她纤瘦的臂上脱下一双金粟装臂环,呈与太上皇。说:“此环是娘娘在日赐与婢子的。”太上皇见了金环,又禁不住哽咽着说道:“此环是我祖太帝,破高丽时,获得二宝:一名紫金带;一是金粟装臂环。当时岐王献《龙池篇》一文,朕即以金带赐之;后贵妃进宫,又以此臂环赐贵妃。数年后高丽国王知此二宝已归朕处,便遣使臣上书求赐还二宝;因高丽国失此二宝,国中风雨不调,人民灾病。朕即还以紫金带一事,此臂环则以妃子所爱,不还。汝今既得此,当宝爱之。朕今再见此物,回想当年妃子丰隆玉臂,几经把握,不觉令人悲从中来!”高力士在一旁,见太上皇悲不能已,便以回视阿蛮,令退,扶太上皇回宫安息去。太上皇怜阿蛮病弱,便传谕给医药钱五百两,放回家中调养。
  过了几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