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是你的月峰妹子、谁是你的玉兰姐姐嗄!好,好,好,你会叫什么小峰哩、月峰哩、玉兰哩,我就叫『张家的伯伯呀!李家的叔叔呀!阿也没有了。你却叫了三个妖精,我短了一个,岂不吃亏』?”那位先生说罢了,就让占了一点便宜罢!那老婆一定不可以,奶奶们肯吃亏的吗?搜索了一回道:“有了,有了。”就指着那位先生大叫道:“我的臭乌龟呀!”瞎说,瞎说,这是没有的事,打个发噱罢了。犹之一台戏,少不了一门丑角,做到小说书,也须得放着这一门的排场。
  如今正书来了,却说官场老例,钱债细故,不当正要的事情儿办。及至现今,钱债讼词愈弄愈多、数目愈弄愈大、人心愈弄愈险、花样愈弄愈奇。前儿商场行号,哄骗亏倒的事,很难得听闻的事。记得十多年前,二十年只怕还不到哩,有个方人也,(姓也非,方姓人也名)倒了上万银子的款,市面上大为震动。到后来,这个方人也在街坊上行走不得,假如吃别人瞧见了,别人一定要指指点点,诟骂万端。当时我年纪还轻,站着门前消遣,恰正有个亲戚,原是做钱铺上的经理的,便也站住脚和我闲话。俄而只见一个嘴边有小胡子的,五十来岁的,一望而知是商界中人。慢慢地走来,见了我那亲戚,低着头疾趋而过,那亲戚喃喃地道:“强盗,强盗!”我听了大骇道:“这是强盗吗?瞧去很斯文的,并没一点儿强横可怕的状态,哪说是强盗呢?”我那亲戚道:“杀人放火的强盗,倒还算观自在菩萨哩,他做强盗还要厉害得多多呢?”这个商人原来就是方人也。可想当初不过倒了人家这点点的银两,已经骇人听闻,受人家的如此糟踏。
  不意到了近年,风气为之一变,倒把这“倒帐”两字,要算商场中等第一种正当的营业。某人倒过人家银两的,不但不算商业中的蟊贼,商界上的蠹虫,倒令人欣羡,是位大有能力伟人。某人倒的人家银两数目越多、面子越大、身价越尊、位置越高。倒他一百八十万,不算体面事情,须得倒他五百六十万、三百几十万、二百数十万,才可市面上谈谈。
  不过要倒帐,须要提防着有两种银钱倒不得,倒了这两种银钱就不安逸,谨防受累。哪两种呢?至要至紧是外国人的钱,一个鹅眼儿(钱之至小而且私铸者,名曰鹅眼钱,喻其范围之小,体量之薄也。)也倒他不得。若是倒了他时,恐防吃外国官司,坐外国监牢,一辈子没有出头日子哩。第二种是官款。假如各衙署、公局、处所的公款存放出来生息的,断乎动不得。现今新定章程,倒欠官银五十万以上者,马上要拿下脑袋来。你想一个人就不过有个脑袋,装着脖上那便可以吃饭,过日子,装体面。倒一票大大的银两,拿来买上几多红姑娘做小老婆,买上几百亩闹热去处的田地,造上一座大花园,百十座楼台亭院,三十六宫,七十二院。丫头养女结队成群,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,图个下半世快乐。若然把脑袋拿了下来,不是那条小辫子要跷起来了吗?有个人说不在乎,横竖辫子生在脑袋上的,即使跷了,不过完结了一个脑袋,从脖子以下依然完好,只消做个假脑袋,画上些假面目,依然自由快乐,岂不上算。做书的想了一回,终觉不妥,便道:“那是不好的,若是换了个假脑袋、假面目,那就慈悲的爷娘、亲爱的妻妾、孝顺的儿女、知己的朋友、热恋的情人,岂不都当做陌生人了吗?明明依然是个某某人,何奈脑袋变了模样,面目变了张致,那便没趣了。”那个人听了,喟然长叹一声,叫了做书的一声“老先生”。恳恳切切的说道:“老先生你还只得这些的年纪,不该说这几句笨话。而且还不致没见识到如此田地。须知现今的一般富贵大老,名声儿轰轰地的阔人,并没曾做了不规则的事情,又没有要拿下他的脑袋,他自己已经拿下了。爷娘做给他的脑袋,生出来就是这么的面目,老早改良了多回哩。那一个不是蒙了假面目,在那里耀武扬威呼么喝六吗?若要看他的真面目,简直的比他们高贵的多多呢。”做书的便恍然大悟。
  如今闲言少叙,且说倒欠了官款银两的立法,虽则如此利害,然而也不怕。所以那般倒界巨公,要是不放点手段出来便罢,若是放出手段来做一番事业,端的不肯过了官场银子。至于外国人的钱,终觉不曾听见哪一家,倒了外国人的若干银两,急得外国人上吊,寻死觅活。大抵并不是害怕坐外国监牢的意思,终算他是柔远为怀的道理吧。(冷嘲热讽,尽够个中人受用哩)所以然者,三年之内城里城外,问刑衙署里头的待质所,羁留所,独多了那些总理、协理、经手、管事、东家、西家、正挡、副挡,这种阔人,他们虽不过以极短的时日待质哩,羁留哩,然而还不肯安分,常言道:钱可通神,有钱使得鬼推磨。你想这些人不是大功告成了,所以来到这个去处呢,可想而知,哪一个手里不有一票大大的银钱吗”乐得摸掉几个零钱,等在里头,摸牌、喝酒、抽鸦片烟,身边放几个雌儿,消消痰火,你爱什么样的雌儿,就还你有最合意的雌儿,长的肥的、矮的、瘦的、白的、黑的,一应俱齐。各货全备,再不然老婆、小妾都可以请来受用,这不是故意形容,不信看底下的文字来了。
  那一天,城里城外却记不真了,只见衙门前有两个人扭的一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