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急又笑道:“你快搁着嚼蛆,讲罢!”
  终南不得已,才正襟危坐的道:“‘侯门’,长公子之门也。‘我’者,自谓也。‘深如海’,言欲入其门如入海之难也。‘从此萧娘是外(路)人’,呜呼,伤哉!公子不复来矣。”
  挹芬这几句原还听得懂,不觉真个“啊呀”一声,软咍咍的向床上躺下了。寡妇同狗儿却还是个不明白,向终南道:“晓得你是个老爷了,文绉绉的掉这文。还请你简直说了罢!”
  终南沉吟着想:“我这绿豆般官儿,原是裹脚带上带来的。
  如今窑姐儿碰了个薄幸郎,知事老爷合吃了个无花果呢,还不赶紧候补去。这窑姐儿取消了公子宠眷不要紧,我席终南倘为着脚带关系取消了知事,便是剥肤之痛呢。”一个人呆呆的想着,那里还理会着狗儿、沈寡妇的话。却给狗儿向肩上一拍道:“你怎不说话了?请你讲个明白呢。”终南才定了定神,攒眉叹气的道:“不中用了,长公子不要你家姑娘了。”说完,不住的叹息。
  寡妇听了一听,回头看着挹芬时,只听挹芬喘着气道:“这怕不是长公子写的。但既有这信时,总有个人在那里布置着。
  便要探个消息去,他既说了侯门似海,去也不中用。听说那津浦车上的郑爷郑甘棠,昨儿进京了,倒还不如找他去罢!”终南摇头掉文道:“郑,小国也,介于两大之间”说还没完,被寡妇抢白着道:“老爷你请便罢,我们的事要烦着你诗云子曰的,怕太屈尊了簇新知事呢。”狗儿忙将终南一拉,硬赶他出去了。
  挹芬母女两人,那天密议了几个更次,便连夜吩咐狗儿,叫他明天请甘棠去。其实这时的甘棠,新膺宠命,累受荣阶,忙着报恩酬德,奔走国事还来不及,那里还有什么工夫来管些闲事呢。
  原来甘棠是个这时著名的干员,他读书的时节,读了几篇时务策论,很自命不凡。有一次在上海迷了个缝穷婆,觉钱塘苏小本是同乡,引到他自己读书的那个学堂门口。托着缝衣补袜,一到五点钟以后,便出来厮混。居然被他捞摸到手了,得意的了不得。还做了几首定情诗,里边有两句道:“妾自补衣郎补恨,竹箩矮凳倚斜曛。”后来被监学知道,一顿竹片,把他情人逐去,还把他悬牌记过。他便调唆着同学道:“反了,反了!这监学专制到极点了。我们不竭力保护这‘平等自由’四字,将来为奴为隶,做不成二十世纪的主人翁呢。”监学听得这些风声,便将他除名斥退。那时正是上海《警钟》被封,风声鹤唳的时候。他觉得为了缝穷婆斥退是不像志士的,便掇了个大谎,扁舟一叶,投身到个吴江朋友处,说:“虏廷指名大索,不得不弃学潜行。中原荆棘,不可久居。从此以后,将投身海外,大志不遂,誓不再回。只长途万里,旅橐尚空哩。”
  那位吴江朋友信是真话,殷殷勤勤的款待了他一夜,到明朝送了个极丰的程仪,他才欢欢喜喜的走了。后来不知怎样便际会了这长鹤山。有一天正忙着,忽见一个人突然进来。真是:已看知事褰裳去,又见将军拂袖来。



  第十七回灌夫骂人何尝真醉
  屠儿善价别寓奇文
  却说甘棠正很得意坐在那里,忽见一个人直闯进来,立在面前笑道:“恭喜哩!天大的富贵在后头,还坐着么?”甘棠一看,见是个极有势力的人,忙立起来。那人向袖中取出张纸来。甘棠接来看时,不觉喜逐颜开,将这张纸接了,忙请他上坐。那人笑道:“不必罢,你赶快预备动身,好好做事去。我还有要公,怒明天不能送行呢。”说完,竟自走了。
  这一夜的甘棠,直忙得个不了,镇(整)夜没闭眼。一到天明,便搭京奉车南下。那时国泰民和,四海一家,便是江南一带有些不靖,幸当轴的思患预防,爪牙密布,也不致闹成乱子。所以万里笙歌,竟太太平平的捧着甘棠南下。不到四五日,便到了古符离,离故乡不远。
  甘棠自念:“自当年学堂斥革以后,畏着里党清议,不敢回家。那些乡曲父老,早把自己斥为异类。如今受贵人密命,衣锦归来,正不如有几个前倨后恭的苏嫂。倒不如趁便一走,享受他们的十里郊迎。”主意已定,便一封信去向符离警厅借了两名警察,军装煊赫,装点些阔官态度,便威威武武的迂道还乡。果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,都张目吐舌道:“生子当如郑家儿。不是祖宗积德,那里生得这宁馨儿。”于是送酒送食,问寒问暖,登时把甘棠家里的两扇破门都挤坏了。
  甘棠这时趾高气扬,聚了许多父老,大开筵席。半酣,执杯傲睨,笑顾四座道:“数年不见,不觉都苍老了许多。回想当日读书时节,谁比我聪明,又谁比我老成?那知风云一变,竟侥幸做了吴下阿蒙,读汉‘高孰与仲多’一语,真个出人意料呢。”众人哄然道贺。
  正一阵拍掌欢呼中,外边伛偻婆娑的进来一老人,拭着老眼直趋筵前道:“老夫也来见识见识郑甘棠是什么样的贵人呢。”
  说时,出人不意的将桌子一拍道:“呸!我道是什么贵人,原来还是这贼样子。”说完,箕踞上坐,睁目直视道:“郑儿,你今天也算得意么?溯自王纲解纽以后,乱臣贼子,乘时蜂起,干戈凶歉,一岁数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