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拭着眼,一骨碌竖起来看时,见正是知己的朋友,昨日同着入戏园的杜丁卯。忙起身下床,自有人来伏侍他洗漱。
  头陀一面洗脸,一面笑向丁卯道:“这样早就来了,昨天都(多)半是宿在胡同里的了。”丁卯道:“呸,人家差不多吃晚饭了,你还说早呢。”头陀不觉一愣。看壁上时计时,真个已指到三点半了,不觉猛记起一件事来道:“了不得,我今天约着个人,上午十时见面的。不想竟昏睡了。”因问着当差的道:“有人来过没有?”当差的道:“人没来过,只内务部齐老爷却打过电话来,说上午等了许久,没见爷去,今晚准在团云阁家碰头。”头陀笑道:“我早知他等得不耐烦呢。”丁卯道:“不是齐东野么,他如何居然找起你来?”头陀叹道:“那里有什么事,不过又要变着方法,多买几只走狗罢了。”丁卯道:“他不是现在在黄开宝面前很红的么?你是个歌场惫懒汉,酒国荒唐鬼,便要收买走狗,也轮不到你啊!”
  头陀此时盥漱已毕,抽着口雪茄烟笑道:“你说我把给不到这走狗两字么?不知这‘吃肉头陀’四字,还是经黄总长朱笔圈出,特委齐东野来按图索取的呢。”丁卯听了,愕然不解。
  头陀叹道:“痴儿,痴儿!我吃肉头陀做了半世的名士帮闲,文场供奉,大江南北,故人不少。现在天开洪运,什么都有,只少了几篇堂皇冠冕的文章,几个有文无行的名士来妆点圣功。
  这拉纤掇梯的能手,除却我吃肉头陀,还有那个呢?”丁卯停了一回道:“你究竟去不去呢?”头陀道:“这种风流罪过,那有不造的”说没有完,忽听得窗外拍的一声,把两人吓了一跳。真是:艳曲梦痕疑蛱蝶,帝城秋色走鹰鹯。
  第二回金榜亲题姓名有价
  玉郎艳唱本事成诗
  却说吃肉头陀正同丁卯说着话,忽听得窗外拍的一声。急推窗看时,见院子里一个粗做丫头执了根竹梢正赶着小厮打。
  那小厮隔了个石磴,嘻皮笑脸的对丫头作着揖。那丫头又笑又恼的,举着竹梢狠命的向石磴打去,像舍不得伤着小厮,把石磴做着榜样的一般。丁卯只掩着嘴笑。头陀咳嗽了一声,小厮掇着臀便向外跑。那丫头举着竹梢撩着屋檐道:“这倒运的蛛儿,又织起网来哩。”
  丁卯听了这话,不觉悠然神往,眼看着他拖着竹梢,讪讪的走进去了,还不住的在那里咀嚼这倒运蛛儿一句。头陀回过头来,见他这出神样子,不觉笑拍着他的肩道:“你爱上他么?
  今天便叫他伺候你去如何?”丁卯听了这句话,也有些讪讪的道:“你说些什么话?昨天说的那绝妙文章呢?”头陀笑道:“惭愧,惭愧,我竟一句都记不起来了。”因把昨天的梦境说着。丁卯道:“可惜一篇绝妙曲文,给你这醉汉装到糟坑里去了。”两人谈了一回。看日己将次下墙,丁卯见自鸣钟上已指到四点三十分,因问团云阁的约何时。头陀道:“早哩,我们出去走走罢!”两人便出了门。
  头陀因没吃过点心,要拉丁卯至美斋去。丁卯原是无可无不可的,两人便进了至美斋。头陀是没酒不动箸的,自然唤了几碟菜并半斤白干,慢慢的对酌着。正没到两杯三杯,忽听得楼梯上一阵声响,接着对面房间里走进四个人来。见当先那个人穿着一件蓝绸袍子,那褶影齐齐整整的,似新从小衣店里捆出来的一般。头上剃得光光的,只带着几个剃刀划破的脓包,才结痂的脓盖映着深青色的头皮,格外明白。接着后头三人,一色的窄襟短袄,松管黑裤。一进房,那脓包便向桌上一爬,搭起狗肉架,便三斤绍兴、四碟牛肝猪肠的乱喊。头陀暗暗将丁卯衣襟一扯,两人便一声不出的尽看着他们。
  只见一个人先开口道:“三儿,你也算是走好运的了。我们不是老弟兄,论平日行业时,我也算得比你高了一等,只可怜没投着好缘法,到底还是个赶车的罢了。”那脓包冷笑了一声道:“这算得什么?将来皇帝老子登极以后,便算不得一个开国功臣,像郑恩、高怀德一般,只(止)少也得个知事老爷呢。”三个听了他这句话,几乎把涎多挂了下来道:“你又不识字的,怎也懂得‘俯允民意,早正大位’这些事。这八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?”
  脓包一手将筷击着桌子,唱着“在月下惊碎了英雄虎胆”,一手端了杯道:“我管他什么民意不民意的,只那天财政部当茶房的老朱同我说:‘现在乌龟王八也是皇帝老子脚下的人民。
  你是要想发财的,现有张签名单在这儿,只要你自己写得成姓名,便有五十块钱的酬劳。这还不算,将来把这姓名写在黄龙缎上去,皇帝老子见了,喜动颜开,保不定将来有为官作府的把望呢。’我也不望别的,这五十块钱是整整的一卷,搁在我面前向我抬手的,我自然把这姓名写上去了。并且老朱还托我多找几人,说送给皇帝老子时好看些呢。”三人听了欢然道:“这样说,我们都情愿写三个字,换他五十块钱来喝个爽快。
  好兄弟,你便不要别处去找,就作成了我们罢!”
  这时的脓包却变了个样子,将眼睛向上望了望,冷冷的道:“那里都有五十块的酬劳。我是个特受财政部茶房委任的,所以有这些。像你们由我介绍着,自然应该比我降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