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学了戏子起,眼泪咽在肚里,少也有几担了。恨上来时,只少个一抹地向阶上撞去,却又为着妈同弟妹,硬不起这肠子来。如今翻说我眼中没起妈来。妈嫌我恨我,要我死也容易,何苦来又朝一次晚一次的来零碎磨折我呢?”说完,痛哭不止。丁卯见他像荷露垂珠,杏烟润晕,十二分的怜惜着,却又不好岔嘴着,只拍着他肩劝他住哭。那知他假娘被玉芙揭着了痛处,不觉又羞又气,竟忘了忌讳,厉声道:“我那里敢磨折姑娘!姑娘是天上凤凰儿,一出一进。都有百鸟保护着的。我便颈根里伸得出几个头来,也不敢动姑娘身上一根毫毛啊!阔姑娘,有权有势的姑娘,请姑娘担待了小妇人罢!”说完,不住冷笑。
  丁卯一听,这明明骂起自己来,不觉大怒,向那婆子道:“玉芙是你女儿,你骂他打他原不干我的事,如今你既七拉八扯的说出这般话来,我倒要问讯了!”说完,立起身来,指着那婆子道:“你是几岁上买玉芙进门的?他原姓是什么?卖身的契纸在那儿?快说给我听。”那婆子不料丁卯说出这两句话,不觉一愣,勉强支撑着道:“杜爷,这是我们母女的事。做母亲的管教着女儿,没有便算犯了法呀!杜爷,你受听着瞧着,便多请坐一回。不爱听着瞧着,便候我们拌完嘴再请过来也不要紧,又何苦来护着这小妮子,自己烦恼呢!”
  丁卯觉得这婆子口风逼人,非给他个利害不兴。幸亏平日玉芙将身世约略同自己讲过,不怕压不住他,便从鼻子里笑了一声,走到门侧电话旁边,将手一摇,招呼接外城巡警总局。
  玉芙听了,舍命奔过来,夹手将丁卯手里的听筒抢去,摇断电路,含泪向丁卯道:“你饶我多活几年罢!你便同母亲拗气,也不犯惊师动众的闹到这样埃”丁卯原不忍见玉芙受他假娘的委屈,所以一时提上火来,想做一个杀辣。被玉芙哀音婉转的拦着,因想这事闹将出来,玉芙也有许多不便,便长叹一声,两只眼直瞅着那婆子。
  那婆子起初见丁卯打电话给警署,贼人胆虚,早已转泼为惧,却又不好意思哀求着,后来见玉芙替他拦住,才放下了心,呆呆的立在一旁道:“罢了,我这娘也不要做了。”玉芙忙将他推进里房去道:“妈你少说几句罢。人家才饶了你,又由得你说话哩。”
  丁卯见那婆子不经自己一吓,便掩旗息鼓而去,心中暗暗纳罕。却携着玉芙的手低低笑道:“我好意替你解围,你倒做起和事老来,把我扛上刀头去了。”玉芙黯然无语,眼泪便珍珠断串般滴了下来。丁卯知道自己说差了,又挑动他的伤心来,便软软款款的安慰了他一番,又道:“以前我原不过闲着没事,来同你说着话儿消遣。今天既有这一来,你母亲必定越多了一层恨毒,保不定要找你出气。这事原是我闹出来的,我从今天起,倒要把你的境遇当作自己的苦乐哩。”玉芙听了他这话,心里非常感激。
  这时差不多已有十一点钟了,那婆子吃了丁卯一个败仗,早已气吽吽的撅着屁眼睡他的觉去了。丁卯又同玉芙说了几句话,便出来了,那笑庵托他送给玉芙的扇面,到底还在袋里,想到中和园去把没有转送的原因说给他听。
  正一人慢慢走着。忽听得一个人唤着自己,抬头看时,却没见熟人,接着又是几声。真是:护花心事看花眼,强替人间说不平。
  第五回盛德园作饯春雅集
  琼瑶馆逢捧砚云郎
  却说丁卯正走着,听有人唤着自己,回头看时,却又不见,一连几次。便立着看着,见墙角下隐隐约约钻出个人来,将自己一把拉祝丁卯定睛看时,不觉倒抽了一口气道:“你不是燕儿么?怎弄到这样?”那人忸怩着道:“一言难荆原想到贵寓请安去,却自顾不堪褴缕,所以还没来。今天,今天”说到这儿,低着头不说下去了。
  丁卯原是最喜揽着事的,又见那出人意外的燕儿,那里不明白他的意思,即向袋里摸出张一元的纸币来给他道:“今晚对不住得很,算了一杯酒资罢!明天准在寓候着。你我都是熟人,还怕什么褴缕不褴缕的。”说着便走了。
  原来那燕儿是河内将军方叔虎门下第一个娈童。方将军典兵京畿,佩大将军印,声势权位无与伦比。府第在铁狮子胡同,连廊复厦,为京师第一名郏邸中盛德园为钱塘名士黄泽夫布置,山回水抱,金辉碧映。脱胎圆明旧址,而逊其富丽,持比三贝子园,则无其清旷。却一处处锦幛珠帘,一簇簇花羞鸟媚。
  方将军总绾虎符,却萧(逍)闲自得,每日延引着几个名士在园里宴会。不是钟声唱遍,当筵斗刻烛之诗,便是菊部征来,缠头掷柘枝之舞,那些名士有了这又阔又富的主人,有吃有喝有看有听的胜地,自然络绎不绝的来点缀这名园花木了。
  有一天,是上已后三日,满园春色,正乱烘烘的飞舞着。
  将军便邀了几个最合意的,开了个饯春小集。在白琼瑶馆布置了两席,烹茶捧盒的都有些十四五岁的雏婢。看看差不多已正了。花间一阵笑声,隐隐约约的在隔池山窿外走过了几个人。
  接着便有一个小厮说道:“姜季浩参政同路旭初参议来了。”
  将军倚栏望着,见来了两人。第一个身材不过五尺,紫棠色的脸儿,目光炯炯,昂首顾盼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