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>  此时深秋天气,金风飒飒,寒气侵肌。一觉醒来,已经日曙。觉得头痛眼花,胸腹闷胀,身热如火,口内呻吟,不能动履。众家人见主人有病,问着不答,忙抬到床上卧下,盖上了被,如飞去禀知富氏。富氏众怒未息,骂道:『那里就得死,你们见神见鬼,轻狂的是甚么?凭他睡在那里,不必来向我说。』家人不敢多言,诺诺而出。富氏毫不在心。夜间众家人守着,见主人沉沉昏睡,十分着急。到次日,大家商议,主母既不管闲事,我们请个医生来看看方好。内中一个老家人道:『使不得。老爷病势来得甚重,奶奶不做主,我们知道请谁好。医好了呢,是造化。倘有一差二误,干系谁人担得。』众人俱道:『有理。』正在踌躇,忽门上贾闸进来,道:『鲍信之来看老爷,叫我进来说声。』众人听得他来,甚喜,道:『来得好。他认识的人多,同他商量商量再处,你快去请他进来。』
  你道鲍信之为何认得贾文物,到他家来?他娶的妻子就是贾文物自幼相知的那个含香。他原有百金本钱,就在富户部左近住,门口开个钱铺。为人又老实又和气,富家使钱都往他铺中兑换,这些家人都相认识。日久熟了,值富户部命家人寻个好人家,一文不要,打发这丫头。众人知他无妻,举荐了他,遂将含香嫁了与他为室。他见一文不费,不但得了个好老婆,又还蒙富户部赔了那女人许多器皿衣饰之类,感恩不尽。料道富户部不稀罕他的酬报,因系众家人的总成,他也甚是知情,众人但到他家中来,非茶即酒,相待得十分契厚。众人见他如此亲热,竟认做亲戚往来。及至富户部故后,这些家人都归到贾家来,众人念他情长,举荐到门下,做个换钱的主顾。贾文物也知道含香在他家,念其妇而及其夫,甚照顾他。见他本钱短少,应付不来,借与他五百银子,只要一分利息。借这点恩私,以报含香当日的情义,这也是贾文物的一点好处。他添了这些本钱,又搭上卖米,铺子大了,就兴旺起来,大有所获。夫妻感他不尽,时常寻些好东西来孝敬。这日因打门口过,听得贾文物有病,要进来问候。
  众人忙接了他进来,就把要请医生的话同他商议。他道:『我且看了老爷看。』走到床前,恰好贾文物醒转来,他忙上前问道:『老爷尊体是怎么样?门下特来请安。』贾文物让他坐下,道:『我昨日在宦家吃了些饮食回来,在椿凳上睡了一觉,着了凉了,身子沈得很,甚不好过。』鲍信之道:『还褥延医用服药,发表发表纔好。』贾文物道:『我不过是感冒了,又没甚大病,吃那药做甚么。况目前的医生,可有一个好的?好人医死的多,病人医好的少。【我以为目今如是,不意当年已是如此。有一笑话,一医生搬家,辞众街邻时,各送药一服作别敬。众人云:『我们没病,要药做甚事?』医云:『你吃了我的药,自然就会害病。倒不如捱两日,自然就好了。』鲍信之道:『老爷千金之躯,可是轻易得的捱的?恹缠日久,怎么了得?本地的医生,门下也不敢举荐。近日洞神宫,刚来了个老道,自称峨帽山人,在那里卖药,不论疑难杂症,多年宿疾,一服就愈。贫不计利,治好了许多人,合城都是知道的,请了他来看看罢。』贾文物道:『那些走方卖档,都是骗人的太岁,他知道甚么?请他何益?』鲍信之道:『也一例论不得。这个道人,门下眼见他治好了许多人。请他来看看,诊了脉,若说透病源,便服他的药。若说不着,只丢得几钱银子,是有限的。只当是请了来说评话,替老爷解闷。』贾文物见他说得有理,依了,就托他去请。他道:『这老道古怪着呢,他不甚肯到人家去。他自己说,要有缘的呢,不请也去。无缘的呢,请也不去。果然有那大官府财主慕名去请他两次三番,他决不肯去。有那贫穷的人不敢请他,说了病来求药,他忽自己要去,人也不知他是甚么缘故。老爷既请他,须发个名帖,打发一位管家爷们,门下同了去请。』贾文物叫了个家人,拿帖子同他去了。
  不多时,请了来了,鲍信之陪了进来。那老道向贾文物举手道:『居士,贫道不为礼了。』贾文物见他仙风道骨,鹤发童颜,一部长髯如银丝相似,长有尺众,好一个仙类道貌:
  布衣平履,昂藏无流俗之风;道貌长躯,磊落似神仙之品。萧萧几茎华发,望见蔼然可亲;落落一部苍髯,行来肃然起敬。只知是今日施药神医,那识乃当年采阴道士。
  贾文物忙道:『贱躯有恙,不能奉迎,得罪了。』让他坐下,鲍信之陪着,茶罢,到床前来诊了脉。完了复坐下,便道:『尊恙乃饮食后感冒风寒,叫做内伤外感,可是么?』贾文物疑是鲍信之路上告诉他的,也不答应。他又道:『这回内伤,非止饮食,因着了惊吓,又着了一口暗气,如今是气裹了食,在内中作祸,所以沉重。』贾文物见他说着了病根,如同目睹,连连在枕上点头道:『不差不差。』老道笑着道:『贫道也略知风鉴。我观尊相面上隐隐有些惊惧之容,又带些忿怒之色,胸中有说不出的一种隐恨藏蓄久了。古云:冰厚三尺,非一朝一夕之寒。所以今日这一斗着,就病得沉重了。』贾文物这十多年的心事,无门可诉,郁在胸中久了,今被他一语道破,便道:『真神仙,真神仙。』遂问道:『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