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果是真了,接过来,叫道:『我的恩人老爷,【他叫这一声,抵得做官的几百个德政碑。】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。【实心称赞,非比他人假奉承语。】等我老爹病好了,同到这个地方来与你老人家磕头罢。【刻舟求剑,有人行之,不可笑他此语。】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住。』说了,欢喜得跪倒在地,叩了十来多个头。宦萼叫小厮拉,也拉不起来。直等他叩得兴足了,纔爬起来。把那银子看了看,叫旁边一个人道:『你拧我一下看可疼,还是做梦是醒着呢?』旁边人说,『大青天白日里做甚么梦?你快做你的事去罢。』他道:『不是梦,难道竟是真?』 哈哈笑道:『好老爷,好人,好人,好老爷。』欣欣而去。
  宦萼也就回家。在马上也自得意,道:『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好事,【宦萼此想,不脱膏粱气味。他以为银子用得少,算不了大好事。孰不知全人之孝,济人之急,乃天下第一大好事也。】也算发了一个市,【这纔真是开市大吉。】不枉出来一场。』到家歇息。他但无事,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。那一日,见许多人围着那里看。宦萼也催马上前一望,只见一个人打着一个人,拳头脚尖齐上,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。那个捱打的也不敢回手,只用手遮拦。这人动手的只是打。宦萼看了动疑,叫小厮拉他过来,要问他的缘故。他那里肯依,只是挣着打。宦萼喝道:『你这人好没道理,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?好意劝你,要问你话,怎这样牛?杀人不过头点地,他就有万分不是,你打着,他不敢回手,就罢了。还要怎样?你仗着汉子大行凶欺负他软弱么?』 那人见宦萼装束像个官长,责备他不是,方歇住手。向宦萼道:『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。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,情愿替他偿命。』宦萼道:『你们为甚么大事,就这大的仇恨?』那人见问,便恨恨道:『老爷请听言,事情虽小,叫作杀人可恕,情理难容。俺是山东人,俺名字叫作毕本。因家乡荒乱,到了这儿。又没多大的本钱,只有十来两银子,做个货郎,挣个馍馍吃,住在一个店里。』指着那捱打的道:『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,他叫作赖盈,也是俺一搭儿的人,同在店里住着。他得了病,俺与他非亲非故,看乡亲面上,替他请医生吃药。俺早晚得闲,还扶侍他。他身边又无有一个大钱,俺既照看他一场,只得替他担着。他病了几个月纔好,后来算了算,连药银店钱就该着六七两。他身上又没件衣服,寒冬冷月,只得又替他赊了几个布同棉花,通共该八两多银子。这项银子没处出,他求俺替他借几两还了人,他去佣工挣了来还。俺一来看他还老实,二来是俺的首尾,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,俺作硬保,借了十两银子,纔还人了。剩下一两多些,他留下盘费。原说定出去佣工,挣的多,陆续着还他本钱。就不能还本,年年清他的利钱,也还可以行得。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,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,躲得影儿不见。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,问我保人要。要打要告,算起本利来,该他十七八两,刚刚把俺的本钱作了去。我为他连累一场,水也没喝他一钟,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干净,无穿少吃,我这条命不是他坑送了么?今日要不是撞着他,他还躲着呢。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,替他偿命。老爷请说,叫人恼不可恼?』 说了,又要挣着去打。宦萼叫小厮拉住了,道:『这怪不得你恼,必定有缘故,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田地?』【宦萼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,世上人丧良心者,犹不止此。等我问他。』叫那捱打的过来,问道:『你这人真没良心,人为了你一场,你倒把他的本钱弄乏了,坑了他,【赖盈当云:他的名字不好,原叫毕本,与我何涉?】你就没银子还他,也该见他的面,怎么还躲着呢?』赖盈道:『老爷上裁,人心都是肉做的。承他这样的情,可还有躲着的理。我时运不好,【这四个字,把天地间多少英雄豪杰才子能人屈死了无限,何况于赖盈。】又是病枯了的人,做生意没本钱,只好去佣工。但用一点力,就伤着了,定要病几天。【病魔专凌穷汉,余亦受此大累。】人家都不肯雇。走西撞东,总弄不着一个钱,连口也糊不过来。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,老爷看我身上这个样子,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。因没脸面见他是真,何曾是躲着呢?如今他就打死了我,也没得说。』宦萼向毕本道:『他这话也像真。若果然如此,情还可恕。』毕本道:『老爷不要听他,这都是鬼话。俺只打杀了他,纔出得这口气。』宦萼道:『不消,我有个道理。』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,宦萼递与毕本,道:『这算你替他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本钱,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,拿去还做你的货郎,且糊日子。』毕本道:『甚么话,他该银子,怎么叫老爷还?这个我不敢受。』宦萼道:『我不是替他还银子。如今世上人,至亲骨肉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。【不意宦萼一贵公子,竟能洞悉世情。】你同他不过是个乡里,又非旧识,【这一句又露出公子本相来了,岂旧识便有情义关切耶?】你就在他身上用一番的厚情。像你这样的人,也就是难得的了。【千真万真。】如今他负了你,不但你寒心,后来不肯做好事。就是别人,看见施了恩就遇着没良心的人,反害了自己,谁人还肯学?我如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