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了辅子,有得酒肉我吃,看我可做声?再要吵闹,就舌头上长个碗大的疔疮。你不听见人说,八十岁的妈妈嫁人家,不图生长只图吃么。况且嫁丈夫图的是甚么?原图上下两张嘴都有肉吃。』又笑个不住,道:『不要讲闲话,且快拿钱,把银子买些酒菜来,我替你道喜。』那宦萼忍不住好笑。
  出来上马,又走到一条街上。见两个人厮揪厮扯,打得头破血出,口中祖宗父母无样的那恶言语都骂了出来。就像有杀人的冤仇一般,要以性命自搏的样子。宦萼不知他们有甚么大仇恨,恐内中伤了一个性命,忙叫小厮将他二人分开。叫了一个到跟前,问道:『你两个人姓甚么?有甚么冤仇,就到这样死命相打?』那人气狠狠道:『我姓任,因家中开个小面铺,人都顺口叫我做任面。』指着那人道:『他姓寿,名字叫做寿新,是我的紧邻。我两个自小儿光着头就相好,还拈过香,磕过头,拜过弟兄。对天发誓,愿同生同死,有官同做,有福同享。做了这些年的好朋友,连脸也不曾红过。我家卖八鲜面、鳝鱼面,那残汤剩水,他也不知扰过我几千次了。今日同他出来闲走走,前面人走腰里掉下一百文钱来,我先看见,就拾了起来。他说无义之才应该均分,我不分给他,他就揪着我打,要同我拼命。老爷请评评看谁的是,谁的不是。』宦萼先当有多大的事,听说只为一百文钱,笑了笑,叫过寿新来,道:『你们既是好朋友,这一百文钱能值几何,就到这样地位。他虽刻啬,你也太觉小器。』寿新道:『老爷好轻巧话,一百文钱我应得五十,红糙米买得二三升,够家中一日过活,他赁着甚么理该一个人独吞?他说我扰过他几千回残汤剩水,我家卖熟牛肉,那剩下的骨头骨脑,他也不知扰过我多少担数了。这没良心的想吃独食,叫他一家子吃了打脊梁上过,我同他兑掉了这命纔罢,我也认不得这样的朋友了。』宦萼道:『你们不过是酒肉相交,原算不得朋友。事礼不大,我替你两个解了仇恨罢。』叫小厮取出一百文钱来,递与寿新,道:『你两不必再讲,各自去罢。』寿新接钱在手,满脸是笑,道:『倒多谢老爷了。』向任面道:『我们多年好朋友,不要为这点子事薄了面皮。这位老爷给我一百文,你也是一百文。我两个打个平火,和好了罢。不要给人看着我们为这小事,薄嚣嚣的笑话。』任面笑道:『老弟,你说的是。好朋友到底是好朋友,打闹的是甚么?』两个人搂肩搭脖,嘻笑而去。因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人,有一调《驻云飞》感叹世间的朋友,道:
  朋友交情,道义当年尚有人。近日相亲敬,势利胡厮混。哎一遇事来临,相推不认。腹笑心诽,反面无情有甚。看而今,友道场中没一人。
  宦萼见他二人去了,又是好笑,又是可叹。打马正走,见一个褴褛不堪的人,拉住一个体面骑马的道:『我没吃没穿,你可怜见我,多少帮补我些。不但是你的厚情,也只当积阴。』那人马上道:『你快放手,不要胡缠。我要不看情面,打你一顿好鞭子。』那穷人拉着不放,哀求道:『你不看我,也想想我去世的老爹情面,你忍心看着我饿死了么?』那骑马的道:『你饿死了,干我屁事,我各人有事,还不放手?』扬起鞭子来要打。这穷人只得放手,他打马而去。这人跌足切齿道:『天地间有这样没良心的人,求老天看着他罢了。』宦萼看见必有缘故,叫他到跟前,问他详细。这人滴泪道:『我姓穆名鼐,也是世家子弟。因无营运,坐食山崩,一贫至此。方纔这骑马的姓吴名天良,他祖父在我家当了几辈子家奴。先父在日,念他十数年的勤劳,就把一家白放了出去为民。他原是凤阳府人,就回他故乡去了。不知几时他发了财,在凤阳总督标下钻谋了一员承差官。不知有甚事,差了到这里来。我今日遇见他,求他资助些须。他不但一文舍不得,反使势要打我。老爷你说,世上可有这样无良心天理的人么?』宦萼听了,十分恨怒。见他忿寒可怜,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他,他再三称谢而去。宦萼一面走着,不胜长叹道:『都不过为些银钱,父子夫妻弟兄朋友主仆皆不相认,世风至此,真堪堕泪。』一路叹息而回。
  又一日,他到了一家门首,举目一看,真是桑户绳枢,茅檐草舍。萧条景状,鄙不堪言。听得里面一个女孩子声气,哭得十分哀恸。又不好进内去问,勒马等了一会,只见两个人打里面出来,叹气连声道:『可怜,可怜,看这个样子,真乃伤心。说不得我们行个好,弄碗饭给他度着命。』宦萼忙下马问道:『是甚么事?可对我说说。』那二人看了他一看,答道:『这家一个寡妇姓毋,他男人叫做终声,早殁了。他从小守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孩儿,不肯改嫁。今年儿子十八岁了,女儿是十六。这几年靠着儿子卖灯,他娘女两个在家做针指度日。这毋寡妇已死了五六日了,家中一个钱也没有,棺材也买不起。他有个小叔在乡里雇与人家做长工,他儿子终小大去寻他叔叔来弄棺材。去了这几日,还不见来。就来了,还不知可有本事弄口棺材来不能?这妇人孤苦伶仃守了这十来年的寡,死了连棺材也没有。现在现地的撂着,岂不可惨。幸亏天气凉,若是夏天怎处?他家这个女儿,日夜守着娘尸哭,家中一颗米也无有。我二人是他左右紧邻,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