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了多年,就穷死了,也有个好名。何苦吵吵闹闹,到了人家,还是这个样子,反落了万代骂名。这是何苦?就算嫁了个财主,男子汉的心肠,见他嫌穷弃了前夫,一个活人妻,也就不把他为重了。』那权氏正是三十七岁出来的,听了年将四十这两句,又羞又恨,由不得泫然泣下。又听得唱道:
  收字儿急忙迭起,归字儿不索重提。【蠢妇,你可记得当初拍掌的时节么?】我惨哭哭,双眸流泪;的溜溜,双膝跪地。那时节,求伊阻伊,实望指你心回意回呀。要收时,把水盆倾地。
  缪氏笑道:『这痴淫妇,水如何收得起来?与其今日求他收回,何不当初不要闹出。我听得说你的前夫虽不曾做官,这三年来得了美馆,比当日大强了。』又笑道:『你几时也去泼泼水,求他收你回去,免得在这里受罪。』权氏忍不住跑了回房,上床拿被裹着头暗哭。此夜他一心痛悔欲归,不敢出口,只把心腹话告诉缪氏,时常流泪。那司富说了数次,他仍堕泪不止。
  司富一日大怒,拉到宦萼的跟前,道:『这老婆作怪,这几日无缘无故,动不动就淌眼泪的哭。说着他总不理,要打几下纔好呢。』宦萼问他道:『你好好的哭甚么?』他不敢答应。宦萼怒道:『他大约是想汉子了。这样无耻的妇人,我上边也用他不着,可将他配一个马夫,叫他帮着汉子群里去煮料。』草的养马的司妇就拉他道:『跟我去。』他跪下哭道:『老爷就打死我也罢,我不愿去。』宦萼道:『你既不愿,你心里要想怎么样?』他欲说又不敢,只含着眼泪不作声。缪氏在傍使了个眼色与他,道:『老爷问你,你有话就说,怎么含着骨头露着肉的?』权氏叩头道:『老爷奶奶的恩典,把我赏回前夫,就是万代的天恩了。』宦萼道:『你还想回去?只恐怕你到了他家,又想要跳槽。』权氏道:『我一念之错,到如今悔已无及了。若得跟了原夫,就饿死也不敢再生他想了。』宦萼道:『你当日卖到我家来,今日谅你丈夫那里有银子赎你,我为甚么白放你去?』除非打一百皮鞭。一则戒你不许再效前番的举动,二则算我的身价。你要受得,我就放你去罢。你怎么说?』权氏欣然道:『老爷恩准我回去,情愿领打。』宦萼叫取了皮鞭来。登时取到,宦萼又问道:『你果然愿打么?』 权氏道:『愿打。』就爬在地下。宦萼笑道:『权记着你这一次。』向司富道:『带他去罢,他当日的衣服换了来。』司富遂叫他跟了去。宦萼又吩咐去请平儒。权氏仍换了向日来的那衣服,带了几件首饰,又带了来。宦萼、侯氏同站了起来,让他坐。他不知是那里的账,那里敢坐呢?睁着两个大眼睛,【他此时真是睁着两个大眼睛做梦。】望望宦萼、侯氏,又望望众人。宦萼笑道:『你请坐了,我有话对你说。』司富拉他坐下。宦萼把当初遇见他父亲、丈夫,说他要休夫改嫁。』我知你夫家甚穷,就叫他强留下你,也不能相安,故商议了这个计策。弄你到我家来,磨磨你的性子,叫你后悔。你想一想,你就另嫁了人,一个活人妻,还有人敬重么?我怜你夫妻,不忍看你们拆散,故想出这个法儿来。你今既然悔心,要归前夫,是极美的事了。你原夫在我家教了三年学,家中也不像那样贫寒了。你此去安分守己,同丈夫一心一意的过。再有不肖的这念头,恐就不能再容你了。』那权氏听说了,如梦方醒。见是成全他夫妻这一点好心,又羞又感,跪倒痛哭拜谢。侯氏忙忙亲自搀起,又劝了许多的好话,还赠了他些衣服零碎物件。他又拜谢了司富、缪氏众人。【司富只算是大座师,缪氏方是嫡亲房师。】外面来说,『平相公来了』。宦萼出去道:『恭喜,尊夫人已悔过了。』遂将来历,着两个仆妇,一个做恶,一个做好,如何点醒他。今日悔悟,又将如何试他的详细告诉了。道:『先生今日同回,可谓珠还合浦了。』平儒揖而又揖,谢而又谢。宦萼吩咐叫两乘轿子来,又叫请出权氏。他夫妻一见,不觉大恸,双双拜谢。轿已到了,让他夫妻上轿同回。随后送了一桌菜一瓶酒去。平儒请了丈人相会,权氏又羞又喜。一家深感宦萼成全之德,念不置口。他夫妻后来甚是和美,白头偕老。平儒教了几年学,得了两百银子束,虽不能丰厚,也不像当年无衣无食,一贫彻骨了。按下不题。
  且说宦萼的大舅子侯敏,十数年来已升到太仆寺正卿。带一封信来说,朝中四路发兵,太仆马匹发尽,兵饷不继,无从采买。兵部太仆寺公奏,奉旨新开捐纳事例。内有一款,凡系革职内外文武大小官员,一品者捐马二百匹,二品者捐马一百五十匹,三品者捐马一百匹,以下递减,每匹折银一百两,准复祖父封赠,本身诰命。如捐复职者加倍。老伯何不趁此捐复祖父封赠,亦绝好机会。宦公父子商议,宦公道:『我之封诰可有可无。我做官一场,祖父的封赠一并消去,深为可耻。今去损复了,也是一件美事。须你亲去同你大舅商量行事。』宦萼答应了下来,遂差人先去雇船。尚书正二品该捐一百五十匹,着六个的当家人押银一万五千两,从水路进京,先期去了。他自己带了五千金,打旱路起行,要到京中托他大舅打点料理。收拾明白,择吉日起身。众家人要带鸟松、弓箭、腰刀之类,宦公知道,问道:『你们带这些东西做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