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。”之孝父子道:“这个如何使得?就不搬来,现成铺盖,也要屈兄在此停留数日的。”节庵见他父子坚留,送来的银子,必有许多推却,假意应道:“既如此,小弟今夜暂住店中,明日搬来便了。”之孝信以为真,也不相强。饮至掌灯时候,辞别回寓。之孝欲送至寓所,再三推住而别。
  节庵归至店中,略睡片时,才交半夜,便叫家人收拾起身。家人们道:“相公要起行,这十万多银子,竟尽送与他了?”节庵道:“本是他的本钱,利钱自然也是他的了,何用多说。”家人道:“如此,白白里替他辛苦一场了。”节庵道:“你们辛苦,我自有赏,岂可破费他人财物?”家人不敢再言,悄然竟去了。
  及至明日,之孝走来回拜,并要邀请至家。店家回说:“已去久矣。”怅怅而返,禀知父亲。其父道:“如此轻财仗义的人,真世所罕有。难道让他独为君子不成?我自有道理。”今且按下不表。
  再说其年浙省大荒,米价腾贵,德清亦被灾歉,百姓嗷嗷,饿殍相望。节庵一闻荒信,忽忽赶回,见德清人民流诹颠沛,心中老大不忍,倾家所积,倡义赈济,救活饥民不知多少。自归家后,为了救荒的事情,又忙乱一番,偶因身子劳倦,坐在家中节养。门上忽通报道:“山西房相公来拜。”心下大骇,忙叫请入书房,整衣出见。
  叙过礼后,节庵道:“长途迢递,辱承降临,深幸,深幸。但兄侍奉老亲,今为何事反远离膝下?愿乞赐教。”之孝道:“自兄去后,家父日夜记怀,特命小弟到府相候,送还告假二百金,兼送煤上利息奉还。”节庵笑道:“弟若肯受,当时就已领赐,何至不别而行?兄今又送来,可谓太不惮烦了。”停了一回,之孝行李银子一并发到节庵家来。节庵只是不肯收受。推来推去,放在之孝卧起的书房内,当夜设酒款待。
  到了次日,之孝即要起身,节庵留住道:“难得吾兄远来,暂停数日。敝邑虽是荒僻地方,观玩观玩风景也好。”之孝见坚留不放,只得住下。用过早饭,同往街坊游览,信步走到县前,只见县门口枷者累累,个个鹑衣百结,忧愁满面,妻子扶着,啼哭个不了。节庵问犯何罪。有人答道:“都是欠钱粮的穷民。年成不好,官府又不准报荒,催科甚迫,只得卖男鬻女完纳。完不起的,在此受枷受责,枯竹里逼油了!”
  节庵听罢惨然,回家嗟叹不已。之孝道:“弟一路来闻知兄长捐粟赈饥,人人感德。但追比之苦,欠钱粮者不下数万,吾兄虽有恻隐之心,却亦无从援手。”节庵道:“虽则如此,看此男啼女哭光景,叫我心上如何过得去?”之孝道:“吾兄真是菩萨心肠!但才赈饥民,又办此事,兄虽家道富厚,只恐应接不暇,奈何?我想此十来万利息,弟既送来,断无重复带去之理,兄又决意不收,何不就将此项代为完纳?既免众穷民之苦,又省了彼此推让之烦,岂不两便?”节庵想了一想,道:“我兄既不肯收回银子,作此义举,亦是美事。但必须我兄具呈,禀明县公,方晓得此项银两,出自我兄之赐。”之孝道:“这个不必。弟见兄一点仁心,故作此想,并非欲市名也。”
  两个你一句,我一句,正让个不了。适有两个老友走来,,闻知此事,笑道:“两位不必争论,竟是连名县呈,何如?”二人依允,便去查明欠数,连名具呈道:“蔡节庵、房之孝愿捐银十万,代完德清合邑条银。”知县见呈大喜,遂将银子收库,枷号者即时释放,余欠者尽行免提。一时哄动了一县人民,人人欢庆,个个称畅。不惟感激节庵,亦且念诵之孝,称为“二难”。
  之孝不待事完,即告别回去。至今房姓为山西望族。节庵寿登期颐,无疾而逝。子中孚,弘治进士,官至福建省御史。孙演传,亦登进士,官至吏部侍郎。曾孙奕琛,自进士出身,直做到东阁大学士。康熙庚戌状元启尊,壬戌状元升元,皆其元孙辈也。科第至今不绝。德清之称富贵久远名,蔡氏尤著云。
  卷四 活全家愿甘降辱 徇大节始显清贞
  第一回
  插天松柏三春节,桃花杏蕊争颜色。烈烈朔风寒,青青叶未残。艰危翻百变,心绪从教乱。节义更从容,奇谋谈笑中。右调《蛮萨蛮》
  大凡女子守从一之义,至死不肯失节,此一定之常经,不易之至理也。然或关系合家性命,不得不贬节救免,此亦未可全非。况乎救了合家性命,仍不失自己节操,始初曲意含忍,绝不露一些激烈言色,直待事情妥当,捐躯致命,不特其节可嘉,其才亦不可及。古人云:“慷慨捐躯易,从容就义难。”以一女子而能从容就义,岂非可诵可传?
  今先说一舍身全家的故事与看官听。明朝崇祯初年,李自成、张献忠倡乱,流寇四起,攻掠城邑,屠戮人民,十数年间,把天下搅得粉碎。大者吞踞全省,僭号称王;小者各占一方,分疆划守,竟如当年列国一般。贼人智量:凡攻破一邑,总以多杀为主,老弱男女无有留遗。少年有姿色的女子,掳掠去恣其淫欲,或可偷生。然贼人性子一不合意,仍旧屠杀。
  话说其时北武昌县有一女子封氏,嫁与同县张秀才为妻。翁姑在堂,家道颇足。合家人口共有二十余人。封氏貌美而贤,夫妇相得。正是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