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路者多,遂渡江过淮,往山东、山西、北直一路寻去,逢人便问,遍贴招子。晓行夜宿,走过几个省分,历过万里程途,杳无蹿踪迹,只得复往南来,以图一遇。今且慢表。
  且说尔嘉当日被人挟在马上飞走,吓得如醉如呆。一到营中,将他放下。小孩子离了家乡,满眼生人,便大哭起来。那人见他哭个不住,拔出刀来吓他要杀。小孩子怕杀,就不敢啼哭了。过了几日,派在某都司标下服役。每日厨下烧火,堂中扫地。其后年纪渐渐长大,放马砍柴,一应下贱勾当,无一不使唤他了。几次欲要逃归,又闻逃走的捉转来要问重罪,所以一步不敢走动。
  其时,尔正适到金陵,偶在城下走过,背后猛然宵叫“哥哥”之声,声音颇熟。回转头来,见一砍柴汉子,在后赶来,扯住尔正的手,道:“哥哥,那里来?想得兄弟好苦也!”尔正道:“你是尔嘉兄弟么?寻得我好苦!今日方得见面,为何如此模样’”遂相抱而哭。因问:“一向住在那里?”尔嘉道:“在某都司标下。主人拘管甚严,寸步难移。”尔正道:“既然如此,我且同你去见主人。”
  看官,要晓得尔嘉失去时,年才十一,今隔十余年,已成一长大汉子,又且面目黧黑,形像多改了,尔正那里认得出来?若尔正年纪虽多了十年,形容原未改变,故尔嘉尚能认得。当日若非尔嘉叫应,竟要当面错过了。
  当下兄弟二人同到都司衙门。尔嘉先进内禀道:“小人有一哥哥,相寻到此,来叩见老爷。”都司便唤尔正进见。因是兄弟的主人,不免叩下头去。都司便问:“你做甚么的?”答道:“是江阴县秀才。”都司道:“既是秀才,是念书人了。你寻兄弟怎么?”尔正道:“兄弟外外多年,老母家中日夜悬望,哭泣不已,至于双目夫明,故不惮远来寻取。欲求老爷发一点慈心,放兄弟回去,见母亲一面。此恩此德,没世不忘!”都司道:“放他回去不难。但要身价银五十两。如无银子,休想回去!”尔正再四恳求,都司只是不允,只得禀道:“老爷必要身价,此时却未曾带来。待我回家凑足银两交上,然后领归,不知肯么?”都司道:“这却使得。”
  尔正辞了主人,别了兄弟,星夜赶回,禀知母亲。家中无措,只得向亲友告贷。亲友重其孝友,各相资助。凑足了五十两之数,赶到金陵,交还身价,才得兄弟同归。
  一到家中,尔嘉跪在膝前,叫母不绝。陈氏喜得涕泪交流,抱住儿子,如获至宝,自顶至足,处处摸了一遍,忽问道:“吾儿,你的面孔怎么大异往日?”尔嘉道:“娘看得见我么?”陈氏道:“看见。”尔正亦忙上前道:“娘还看见我么?”答道:“也看得见。”两人大喜,俱向天叩头,道:“蒙上天鉴念,我母双目复明!”合家喜个不了。
  斯时,亲戚邻里闻尔嘉归家,俱来道喜,又知其母双目复明,益发称贺不绝,俱叹道:“此皆尔正孝友所感!可见天心佑善不爽。”其后徐氏子孙,读书孝友,门第日盛,至今为江阴望族。
  法昭禅师偈云:
  同气连枝各自荣,此此小事莫伤情。
  一回相见一回者,能得几时为弟兄?
  此偈发人手足之爱。今看了徐尔正寻弟这段故事,就是铁石人也该感化了。更有孝子寻亲骨殖一事,其事愈难,其情愈苦。而天之所以报答孝子者,其迹愈奇。待在下细细说来,下回便晓。
  同胞骨肉本相亲,何事分张等路人?
  万里相寻全至性,子孙荣盛合家春。
  第二回
  谋生无计远乡闾,妻也暌违,子也暌违。山川迢递病支闻,生不能归,死不能归。思亲孝子泪沾衣,朝也含悲,暮也含悲。艰危历尽父骸回。天也维持,人也维持。右调《一剪梅》
  话说明季末年,吴门有一孝子,姓黄,名向坚,字端木。其父字含美,为云南大姚令。时值天下大乱,干戈四起,据土称王者纷纷不一,滇南一路几成异域。含美义不从逆,埋名隐姓,遁迹民间。孝子徒步万里,历尽艰苦,寻其二亲以归。闻者争相敬慕,或作传纪,或为诗歌,甚至演为传奇。至今优人演唱,虽妇人孺子,莫不痛哭一回,欣喜一回,尽知黄孝子之名。
  其时,有一名士计甫草,执贽孝子门下。有人道:“孝子无文采,你何故师事之?”甫草道:“吾师其行,非师其文也。天下的人,有能只身徒步,走万里蛮瘴之乡,虎豹虺蛇盗贼也不怕,风波险阻也不惧,饥寒疾病也不恤,奉其二亲以归者乎?天地鬼神且敬之,吾何敢不敬?且世之拜人为师者,大抵通声气,树党援,不问其人之实行何如,依草附木,以出门下为荣。不此之非,而转疑孝子为不足师乎?”人皆服其高论。可见人莫重于实行,而实行尤莫重于孝!
  后百余年,而又有昆山曹孝子事。孝子名起风,字士元,原籍徽州。父名子文,母李氏。子文以货殖为业,后来迁居昆山县,家道渐消,用度觉得艰难了。俗语说得好:“坐吃山空”。子文本系经营人,焉肯束手坐困,因思出外做些生意以为一家活计。闻得药料多出四川地方,贩卖者每获厚利,所以决计欲往四川。儿子年幼,托弟子斌熙管门户。又向妻子叮嘱一番,约定归期,多则三年,少则二年,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