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吃的。明日去催周二官领了妻子同到崇明,依旧让你受用便了。看官晓得,若钱监生此时竟割绝了念头,张、李二人也不要再图事成相谢,可安然无事了,只因奸谋不已,以至当堂受苦。今且按下不表。
  再说夫妻二人,同到住处,伴婆递过合卺杯,说:“太爷吩咐,不许在此搅扰,我们是去了,请两新人自用夜饭罢。”说罢,众人一齐散去。两新人堂上闹了一日,腹中各有些饿了,见有现成夜饭,遂对坐而食。寿姑见官府如此抬举,又嫁一好丈夫,心下甚是欢喜。周二官却有钱监生一边牵挂,只管呆坐着。寿姑先开口道:“你的情事,吾已有些晓得。如今既作夫妻,不妨向我直说。”周二官见妻子问他,便将钱监生要你为妾,雇我充作假婿,今虽弄假成真,恐他日后尚有话说,细细告诉寿姑。寿姑道:“不瞒你说,那方姓女婿也是假充的。今有太爷作主,怕他怎么?将来我与你同到继父身边过活。继父是极爱我的,一定收留。若崇明那边,你也不要去了。”二人说得入港,遂解衣就寝,枕席上唯感县主恩德。
  再讲太爷心中,钱家要买妾的情节虽未深知,但看堂面上光景,颇自疑心,次日起来,即吩咐衙役道:“周二那边,着你们留心察访,倘有人去吵闹,拿来见我。”看官可晓得,事已审过,为何还要察访?因昨日审问时,察看情形,但见老王乱滚乱叫,尤大反不见喜欢,便知其中另有情节,女婿是假的了。因相女配夫,欲成就好事,故将计就计,托天之意,断与周二配合,其实两阄皆写周姓。恐成婚之后,尚有他故,再遣人察访。此官府细心周到之处。
  却说差人在周二住房对门茶铺里头吃茶,一到午间,见张、李二人同了尤大走来,催他夫妻同往崇明。周二官隔夜已听了寿姑这番说话,便胆壮起来,回得割割绝绝。二人便骂二官欺心,二官亦骂二人欺心。寿姑亦出来数说父亲。彼此正在争论,却好两个差人听见对门喧嚷,便走拢来道:“太爷正差我来相请三位,有话去对太爷说。”扯了便走。三人惊得呆了,便向差人求饶。差人道:“我肯饶你,太爷却不肯饶我。走走走。”又向周二官道:“你也同去回话。”
  一到县前,差人先去禀知,太爷便唤周二问话。二官跪下,便将从前东人钱某如何叫他代替,他如何不允,硬逼着去,昨日见太爷当堂配合,他仍要拿去作妾的话细细说了一遍。太爷听罢大怒,便叫进百晓、赛葛上去,问道:“你两人为何串合姓钱的买良为妾?”二人犹自抵赖。太爷吩咐一齐夹起,衙役如狼似虎将夹棍紧紧收拢。两人如杀猪一般叫喊,说:“愿招!愿招!”太爷喝道:“既然愿招,从实供来,倘有一字涉虚,活活敲死!”两人从鬼门关上才进得转来,那里还敢隐瞒,便将实情一一供招。大爷遂拔朱签一枝,差人去拿钱监生。
  不料钱监生闻知张、李二人同尤大叫去,正在衙门前探头探脑,衙役见了,鹰拿燕雀,将钱监生拿到。大爷便喝道:“你是崇明人,敢在这里乱法!”钱监生那时吓得魂已没了,唯有叩头道:“监生知罪。”太爷喝令取供。钱监生只得亦将实情供出。取过供后,逐一发落:
  张赛葛、李百晓造谋助恶,各人重责四十,枷号三月示众。尤大串谋女,杖四十,不许再去搅扰。钱监生图良作妾,设计遗衅,重杖四十,再候定罪。
  众人伏地受杖,打得皮开肉烂。看看轮到钱监生,皂快便拖下去。钱监生抵死哀求道:“监生愿罚,求全监生体面。”太爷高唱道:“本县只打外来流棍,不管你监生不监生!”衙役见本官动怒,便扯手的扯手,扯脚的扯脚,按倒地上。可怜钱监生生长富家,从未受过痛苦,那里当得起打?才打一下,好像曲蟮踏了两头,把身子乱扯;再打一下,“爷娘皇天”都哭出来;打到第三板,连喊也喊不出,只思寻一地孔钻将下去。满堂人掩口而笑。
  太爷也觉好笑,且叫放起,问道:“你究竟愿打呢,愿罚?”回说:“愿罚,愿罚。”太爷道:“你既愿罚,该罚多少?”钱监生哭道:“任凭太爷吩咐。”太爷道:“造化你这狗头!你尚该三十七板,没有打得,罚你十两一板,快快拿出三百七十两银子来与周二做本钱,便饶你打!”钱监生尚要支吾,太爷说:“你既不愿罚,从新打起。”皂隶呼喝一声,钱监生尿屁都吓出来了,连声道:“遵太爷明断!”太爷道:“既然遵断,速即取来交与周二收领。”钱监生涕流满面,一跷一拐,跟着差人,拐到铺中,兑足三百七十两银子,当堂交代。太爷又唤老王到堂,对他道:“昨日你失了一女,今日加还你一婿。况你婿已有本钱,尽彀经营,领去同居,便终身有靠了。”喜得老王叩头不已。又取了钱剥皮不敢搅扰“遵依”,发放已毕,人人称快。
  且不言受杖者各自叫苦不已,单说老王忙忙接了女儿、女婿到家,一天愁事,变为一天喜事,合家快乐,供着太爷长生牌位,朝夕焚香,祝颂福寿绵长,上海人至今传为美谈。
  或问:“如此好官府,做书人何以不标出姓名,使人人晓得呢?”不知此系近日之事,人皆现在,说了一边好的,便形出一边不好的来,招人怨恨,不如浑融些的为妙。要晓得这样好官,世上能有几十?就是不写姓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