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栋,取了随身铺盖,重到庙里来。
  看庙的老和尚出外方归,见了友仁,便问:“相公何来?”友仁道:“吾约一朋友在此相会,此时不来,定然明日早到,欲在此借宿一夜,饭钱房金,照例奉纳,未识可否?”和尚道:“十方世界,有甚不可?房内现有空床,就在上面安睡便了。”晚上就吃了和尚的两碗薄粥,安宿一宵。
  明日起来,就立在庙门口亲等。等了一回,不见有人来,走到佛前拜单上呆呆坐着。老和尚搬出饭来,便道:“相公用饭。”友仁吃过,约绝不见有人进庙,他一步不敢走开。直到下午,只见一人气急败坏奔来,汗流满面,一径就到佛殿上,东张西看,失魂落魄的一般,两只手在头上乱搔,口中不住的说道:“怎了怎了”友仁从旁冷眼看着,心内想道:“失落银子的,想必就是他了。”遂上前问道:“朋友,你为着何事,如此着急?”那人一看友仁是个斯文人,便道:“不瞒相公说,我有一桩急事,如何弄得没结煞了。”友仁道:“你且与我细说,或有商量,也未可知。”那人道:“我姓赵,镇江人,父亲在南京当差,因亏空官项银两,收在上元县监里,五日一比,倾家赔垫,尚欠一百余两,只得将旧房典卖。昨日带得房价银百两,赶往南京,走得力乏,在此坐了片时,起身便去。夜来打开铺盖,不见银子,想是行路要紧,落掉在此,故急急赶来。一路追寻到此处不见,是绝望了,那得再有银子救我父亲?”说罢,号天痛哭起来。友仁道:“且不要哭。我问你,银子是什么包的?”那人道:“是一方旧青布包的,用细麻绳结着,内面共十封,每封十两,都是桑皮纸包的,放在铺盖内,不知如何落了出来。”友仁道:“既如此,不要慌,我拾在此,还你便了。”那人道:“果然相公拾得,肯还我么?”友仁道:“我若不肯还你,去已久了,为何还等在此?”那人忙跪下叩谢道:“若得相公如此,真救我父子性命了,此恩此德,何以报答”
  那和尚始初不知他们说些什么话,继而听见一个失银,一个拾得,又肯还他,便插口道:“相公,你说要等一个朋友相会,莫非是他么?”友仁道:“正是。”和尚道:“阿弥陀佛相公真正读书君子,今科必定高中。”又向那人道:“你遇着这位相公,却不是天大造化么”那人喜动颜色,感谢不尽。友仁道:“还有一说,我虽拾得银子,只因此处荒野,恐有他失,已托一朋友带往南京,须到南京还你。”那人道:“我本要到南京,有人先带了去,最好的了。”友仁道:“如此,我与你同行便了。”送了和尚二钱银子,别了就行。江口搭了船。
  不上两日,已到水西门,两人取了行李,就到贡院前,访问国栋寓所。有认得的,指点道:“他寓所借在淮清桥堍下。”依言寻去,果见门上有贴头,上写“丁国栋寓此”。二人走进。国栋一见友仁,便道:“你来了么?”友仁答声“才到”,又问:“这位何人?”友仁道:“就是拾他银子的。兄别后,我等到次日下午,他才赶来,说明了,故同他来拿银子。”国栋道:“你既拾得,便该还他了,为何领到这里来?”友仁道:“兄不要作耍,他的银子是救性命的,他日急得要不得在这里,快快拿来还他去罢。”国栋道:“倒也好笑这银子我见也没曾见过,如何来向我讨?你托我带来的不过箱子一只,这个在此,交还了你,余事莫向我说。”说罢,穿好衣服,竟扬扬走开了。友仁气得心头发火,鼻内生烟,口中乱嚷道:“他…他…他人的银子竟要白赖了岂……岂……岂育此理”
  那人跟了友仁来,只道银子一到就有;今见此光景,惊得呆了,一双眼只看着友仁,但说道:“相公须要救我”扑簌簌掉下泪来。友仁见他着急,便道:“有,不要慌。他纵不肯还,我赔也赔还你。”便将箱子开了,内有几两盘缠取出来,付与那人,道:“你先拿去,我也不住在此,我同你到对门饭店中权住,打算还你,看他赖了一百两银子怎样发迹”便一同到饭店中住了。
  友仁走到各处朋友寓中,遇了相识的便告诉:“国栋昧心赖银,我必借贷还他,欲求援手。”有的晓得了,便说国栋没良心。有的笑道:“友仁太呆了,如今世上做好人总要吃亏。肯借助他的,多不过一两二两,少仅三星五星,东奔西走,终日仰面求人,何苦而为之?”
  不表众人之话。且说友仁到处走了一遭,连自己行李一并当了,凑得五十余两。国栋反在人前说道:“你们不要理他。他不过借此为名,要人帮助的意思。”弄得友仁走头无路。
  适有一同店住的徽州人,姓汪,名好义,却不是应试的,闻知国栋赖银不还,累及友仁行李典尽,叹道:“人之贤不肖,何相悬若此”走来对友仁道:“兄一介寒儒,为了他人之事,不顾自己功名,可谓难得。但今日八月初六,入场不远,所借银子已赔过多少了?”友仁道:“约有五十余两。但吾此时心乱如麻,入场也无益,打算回去卖房还他。”好义道:“兄功名事大,还当料理场事。吾助兄白银二十两,以完此事。”又对那失银的道:“其余少的,你当自去打算,莫再累及康相公了。”那人道:“我见康相公东挪西凑,心上本自不安,今承相公为了康相公周济小人,怎敢再去累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