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体统,那么老实不客气的放我出去就得了!否则除非把你的诰封借给我不还。”说着,仰了头转背自回卧房。张夫人徒受了这意外的顶撞,气得一佛出世,二佛涅槃,彩云也不管,回到房里,贵儿已经回来,告诉她三儿约好在私宅等候。彩云饭也不吃,人也不带,竟自上车,直向杨梅竹斜街而来。到得门口,三儿早已纱衫团扇,玉琢粉装,倚门等待,一见面,便亲手拿了车踏凳,扶了彩云下车,一路走一路说道:“昨儿个真把人掯死了!明知您空等了一天,一定要骂我,可是这班王爷阿哥儿们死钉住了人不放,只顾寻他们的乐,不管人家的死活,这只好求您饶我该死了!”彩云洒脱了他手向前跑,含着半恼恨的眼光回瞪着三儿道:“算了吧,别给我猫儿哭耗子似的,知道你昨儿玩的是什么把戏呢!除了我这傻子,谁上你这当!”三儿追上一步,捱着喊道:“屈天冤枉,造诳的害疔疮!”说着话,已进了房。两人坐在中央放的一张雕漆百龄小圆桌上,一般的四个鼓墩,都罩着银地红花的锦垫,桌上摆着一盘精巧糖果,一双康熙五彩的茶缸。赵家的上来伺候了一回,彩云吩咐她去休息,她退出去了。房中只剩他们俩面对面,彼此久别重逢,自不免诉说了些别后相思之苦。三儿看了彩云半晌道:“你现在打算怎么样?难道真的替老金守节吗?我想你不会那么傻吧!”彩云道:“说的是,我正为难哩!我是个孤拐儿,自己又没有见识,心口自商量,谁给我出主意呢?”三儿涎着脸道:“难道我不是你的体己人吗?”彩云道:“那么你为什么不替我想个主意呢?”三儿暗忖那话儿来了,但是我不可卤莽,便把心事露出,火候还没有熟呢,回说道:“我很知道你的心,照良心说,你自然愿意守;但是实际上,你就是愿守,金家人未必容你守,守下去没得好收场。所以我替你想,除了出来没有你的活路。”彩云道:“出来了,怎么样呢?”三儿道:“像你这样儿身分,再落烟花,实在有一点犯不着了。而且金家就算许你出来,个见得许你做生意。论正理,自然该好好儿再嫁一个人。不过‘吃了河豚,百样无味’,你嫁过了金状元,只怕合得上你胃口的丈夫就难找了。”彩云忽低下头去,拿帕子只揾着脸,哽噎地道:“谁还要我这苦命的人呢?若是有人真心爱我,肯体贴我的痴心,不把人一夜一夜地向冰缸里搁,倒满不在乎状元不状元,我都肯跟他走。”三儿听了这些话,忙走过来,一手替她拭泪,一手搂着她道:“这都是我不好,倒提起你心事来了。快不要哭,我们到床上去躺会子吧!”此时彩云不由自主地两条玉臂勾住了三儿项脖,三儿轻轻地抱起彩云,迈到床心,双双倒在枕上。正当春云初展、渐入佳境之际,赵家的突然闯进房来喊道:“三爷,外边儿有客立等会你。”三儿倏地坐起来,向彩云道:“让我去看一看是谁再来!”彩云没防到这阵横风,恨得牙痒痒的,在三儿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,用力一推道:“去罢,我认得你了!”三儿趁势儿嘻皮赖脸地往外跑。彩云赌气一翻身,朝里床睡了。原想不过一时扫兴,谁知越等越没有消息,心里有些着慌,一迭连声喊赵家的。赵家的带笑走到床边道:“太太并没睡着哩?我倒不敢惊动。天下真有不讲理的人!三爷又给景王府派人邀了去了,真和提犯人一般的,连三爷要到里面来说一声都不准。我眼睁睁看他拉了走。”这几句话把彩云可听呆了,心里又气又诧异,暗想怎么会两天出来,恰巧碰上两天都有堂会。三儿尽管红,从前没有这么忙过,不要三儿有了别的花样吧?要是这样,还是趁早和他一刀两段的好,省得牵肠挂肚不爽快。沉思了一会,哝哝独语道:“不会,不会!昨天赵家的不是说我不出来时,他差不多天天来的吗?若然他有了别人,哪有工夫光顾这空屋了呢?就是他刚才对我的神情,并不冷淡,这是在我老练的眼光下逃不了的。也许事有凑巧,正遇到他真的忙。”忽又悟到什么似地道:“不对,不对!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小房子,谁都不知道的。景王府里派的人,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邀了?这明明是假的,是三儿的捣鬼。但他捣这个鬼什么用意呢?既不是为别人,那定在我身上。噢,我明白了,该死的小王八,他准看透了我贪恋他的一点,想借此做服我,叫我看得见、吃不着,吊得我胃口火热辣辣的,不怕我不自投罗网。吓,好厉害的家伙!这两天,我已经被他弄得昏头昏脑了,可是我傅彩云也不是窝子货,今儿个既猜破了你的鬼计,也要叫你认识认识我的手段。”彩云想到这里,倒笑逐颜开地坐了起来,立刻叫贵儿套车回家。一路上心里算:“三儿弄这种手腕虽则可恶,然目的不过要我真心嫁他,并无恶意。若然我设法报复,揭破机关,原不是件难事,不过结果倒弄得大家没趣,这又何苦来呢!我现在既要跳出金门,外面正要个连手,不如将计就计,假装上钩,他为自己利益起见,必然出死力相助。等到我立定了脚,嫁他不嫁他,权还在我,怕什么呢!”这个主意是彩云最后的决定,一路心上的轮和车上的轮一般地旋转,不觉已到了家门。谁知一进门,恰碰上张夫人为她的事,正请了钱唐卿、陆菶如在那里商量,她在窗外听得不耐烦,爽性趁此机会直闯进去,把出去的问题直捷痛快地解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