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,朝南一张紫檀炕床,下面对放着全堂影木嵌文石的如意椅,东壁列着四座书架,紧靠书架放着一张紫榆雕刻杨妃醉酒榻,西壁有两架文杏十景橱,橱中列着许多古玩。橱那边却是一扇角门虚掩着,相通内室的。地下铺着五彩花毯,陈设极其华美。雯青到此就站住了。那家人道:“请大人里间坐。”说着,打起里间帘子,雯青不免走了进来,看着位置,比得外间更为精致。雯青就在窗前一张小小红木书桌旁边坐下,那家人就走了。雯青把自己跟人打发到外边去歇歇。等了一回,不见寿香出来,一人不免焦闷起来,随手翻着桌上书籍,见一本书目,知道还是寿香从前做学台时候的大著作。正想拿来看着消闷,忽然坠下一张白纸,上头有条标头,写着“袁尚秋讨钱冷西檄文”,看着诧异。只见上头写的道:
  钱狗来,告尔狗!尔狗其敬听!我将剸狗腹,刳狗肠,杀狗于狗国之衢,尔狗其慎旃!
  雯青看了,几乎要笑出来,晓得这事也是寿香做学台时候,幕中有个名士叫袁旭,与龚和甫的妹夫钱冷西,在寿香那里争恩夺宠闹的笑话,也就丢在一边。正等得不耐烦,要想走出去,忽听角门呀的一声开了,一阵笑话声里,就有一男一女,帖帖达达走出南窗楠木书桌边。忽又一阵脚声,一个人走回去了;一人坐在加官椅上,低低道:“你别走呀,快来呢!”一人站在角门口跺脚道:“死了,有人哩!”一人忽高声道:“没眼珠的王八,谁叫你来?还不滚出去!”雯青一听那口音,心里倒吓一跳,贴着帘缝一张,见院子里那个接帖的家人,手里还拿着帖子,踉踉跄跄往外跑;角门边却走出个三十来岁、涂脂抹粉大脚的妖娆姐儿。那人涎着脸望那姐儿笑,又顺手拥着姐儿,三脚两步推倒在书架下的醉杨妃榻上。雯青被书架遮着,看不清楚,心里又好气又好笑。逼得饿不可当,几番想闯出来,到底不好意思,仿佛自己做了歹事一般,心毕卜毕卜地跳,气花也不敢往外出。忽听一阵吃吃的笑,也不辨哪个。又一会儿,那姐儿出声道:“我的爷,你书,招呼着,要倒!”语还未了,硼的一声,架上一大堆书都望着榻上倒下来。正是:
  风宪何妨充债帅,书城从古接阳台。
  到底倒下来的书压着何人?欲明这个哑谜,待我喘过气来,再和诸位讲。
第六回 献绳技唱黑旗战史 听笛声追白傅遗踪
  话说雯青在寿香书室的里间,听见那姐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,砰的一声,架上一大堆书望榻上倒下来。在这当儿,那姐儿趁势就立起来,嗤的一笑,扑翻身飞也似地跑进角门去了。那人一头理着书,哈哈作笑,也跟着走了。顿时室中寂静。雯青得了这个当儿,恐那人又出来,倒不好开交,连忙蹑手蹑脚地溜出房屋,却碰着那家人。那家人满心不安,倒红着脸替主人道歉,说主人睡中觉还没醒哩,明儿个自己过来给大人请安吧。雯青一笑,点头上车。豪奴俊仆,大马高车,一阵风地回家去了。到了家,不免将刚才听见告诉夫人,大家笑不可仰。雯青想几时见了寿香,好好地问他一问哩。想虽如此,究竟料理出京事忙,无暇及此。
  过了几日,放差的人纷纷出京:唐卿往陕甘去了;宝廷忙往浙江去了;公坊也回常州本籍,过他的隐居生活去了;雯青也带了家眷,择吉长行,到了天津。那时旗昌洋行轮船,我中国已把三百万银子去买了回来,改名招商轮船局。办理这事的,就是菶如在梁聘珠家吃酒遇见的成木生。这件事,总算我们中国在商界上第一件大纪念。这成木生现在正做津海关道,与雯青素有交情,晓得雯青出京,就替他留了一间大餐间。雯青在船上有总办的招呼,自然格外舒服。不日就到了上海,关防在身,不敢多留,换坐江轮,到九江起岸,直抵南昌省城,接篆进署,安排妥当,自然照常地按棚开考。雯青初次冲交,又兼江西是时文出产之乡,章、罗、陈、艾遗风未沫,雯青格外细心搜访,不敢造次。
  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。不觉春来秋往,忽忽过了两年。那时正闹着法、越的战事,在先秉国钧的原是敬亲王,辅佐着的便是大学士包钧、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高扬藻、工部尚书龚平,都是一时人望的名臣。只为广西巡抚徐延旭、云南巡抚唐炯,误信了黄桂兰、赵沃,以致山西、北宁连次失守,大损国威。太后震怒,徐、唐固然革职拿问,连敬王和包、高、龚等全班军机也因此都撤退了。军机处换了义亲王做领袖,加上大学士格拉和博、户部尚书罗文名、刑部尚书庄庆藩、工部侍郎祖钟武一班人了。边疆上主持军务的也派定了彭玉麟督办粤军、潘鼎新督办桂军、岑毓英督办滇军,三省合攻,希图规复,总算大加振作了。然自北宁失败以后,法人得步进步,海疆处处戒严。又把庄佑培放了会办福建海疆事宜,何太真放了会办北洋事宜,陈琛放了会办南洋事宜。这一批的特简,差不多完全是清流党的人物。以文学侍从之臣,得此不次之擢,大家都很惊异。在雯青却一面庆幸着同学少年,各膺重寄,正盼他们互建奇勋,为书生吐气;一面又免不了杞人忧天,代为着急,只伯他们纸上谈兵,终无实际,使国家吃亏。谁知别人倒还罢了,只有上年七月,得了马尾海军大败的消息,众口同声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