疆大吏尚且拿他无可如何,至于地方官更不消说得了。
  闲话少叙。且说梅飏仁到任之后,刚刚才有一月光景,他所管的海面上忽然来了三只外国兵船,一排儿停住了不走。第二天大船上派了十几名外国兵,一齐坐了小划子下来,后头还跟了通事,走到岸上,向铺户买了许多的食物,什幺鸡鸭米麦之类。买好了,把帐算清,付了钱,仍旧坐了小划子回上大船,并没有丝毫骚扰。有些铺户见是外国人来买东西,故意把价钱多说些,因而倒反沾光不少,还望他第二天再来买。
  这个档口,便有人飞跑送信到州里,说是海里来了三条外国兵船,不知是做什幺来的。州官梅飏仁闻报,不觉大吃一惊,马上请了师爷来商量对付的法子,又说:"这来的兵船倘或他们要同我们开仗,我们这里毫无预备,却怎幺是好呢?"一面着急,一面又叫人去知会营里,倘或闹点事情出来,只好请他们先去抵挡抵挡。梅飏仁只顾忙乱,头上的汗珠子早已有黄豆大小滚了下来。师爷见了他这副发急样子,又好气,又好笑,连忙劝他道:"现要顶要紧的是先派个人到船问他到此是个什幺意思,倘若是路过这里,没有什幺举动,彼以礼来,我以礼往,也不必得罪他们,但是也得早早请他离开此地,以免地方上百姓见了疑惧。倘或是另有别的意思,他们船上的大炮何等利害,断非我们营里这几个老弱残兵可以抵挡得住的,必须快快打电报禀明上头制台,请示办理。"
  梅飏仁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,听了师爷的说话甚是中听,立刻照办。但是一时又不晓得是个怎幺办法:"谁有这个胆子敢到他们船上去呢?"师爷道:"两国交兵,不斩来使,我们派个人去是决计不要紧的。"梅飏仁便问:"派什幺人去?"师爷想了想,说:"东家是一县之主,去了不便,而且这些船上都是外国人?本衙门里没有翻译,现在只好借重州判老爷同学堂里英文教习去走一趟,问他个来意,便好打电报到南京去。"
  梅飏仁道:"是极,是极!"马上叫人把州判老爷请了过来,把这话告诉了他,请他辛苦一趟。州判老爷生恐外国人拿他宰了,一味推三阻四,先说:"晚生不懂得外国话。"梅飏仁道:"有翻译。"州判还想说别的,齐巧请的那位英文学堂教习也来了,问知来意。幸喜他读过几年外国书,人还开通,又听得这事不会白做的,将来州官总得另外尽情,马二答应说:"应得效劳。"又帮着劝了州判老爷一番,方允一同前去。
  州判老爷跟了教习走出来上轿,一头走,一头说道:"外国人是个什幺样子,我兄弟还是小时候在洋片子瞧见过两次,到底同我们中国人一样不一样?见了他要行个什幺礼?我们一上船,该用个什幺手本?还是怎幺说?"教习道:"外国人不过长的样子是个高鼻子,抠眼睛,说的话,彼此口音不同,此外原同中国人一样的。老父台见了他只要拉拉手,也不消作揖,也不消磕头,只要拉拉手就好了。但是拉手切记用右手同他拉,千万不可拉左手,是要得罪他的。"州判老爷道:"得罪了他便怎幺样?可是他就同咱打仗?"教习道:"那亦未见得,不过像煞不敬重似的。你想,你不敬重他,他心上会愿意吗。"
  州判老爷道:"我往常听见人说:'外国兵船上,无论那里都装的是炮,只要拿手指头往桌子上一揿,就轰的一声,立刻把人打死。那年李中堂放钦差出去,也不知到了那个国度,人家炮船上请他吃饭。他一点没有预备,跑在人家船上,问那兵官说着话,一言不合,那个带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,登时一个绍兴坛一样大的炮子弹了出来。幸喜我们老中堂坐的地方偏了,一点没有打中身上。你说险不险呢!这事一则是老中堂的福气大,二来也亏他老人家从前打"长毛",打"捻子",见多识广,大炮的声音,耳朵是听惯的了,见了这个样子,只微微的一笑,并没有说什幺。那船上的兵官见一炮打他不中,心上反觉过意不去,翻过来好好的送他上岸。第二天就办了许多金珠宝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。老中堂允了他的和,准了他五口通商,所以如今才有了这些外国人。'我说的可是不是?我如今不怕别的,单怕他开炮。我是自小被炮仗吓坏了,往常听见放鞭炮总是护着耳朵的。"
  教习听他引经据典,说得津津有味,心上着实可笑,也不同他计较,便道:"中堂大官,所以船上开炮迎接他,我们去是不开炮的。你去见他,也用不着什幺手本,拿张片子,到了船上,我替你传话就是了。"说着,一同出来,上了轿,坐了轿子一直抬到海边上。小划子早已预备好了。
  州判老爷虽说有教习壮着他的胆子,走到海滩下了轿,依然战战兢兢的,赛如将要送他上法场的一样,扶了划子。船小人多,不免东摇西荡,又把他吓得"啊唷皇天"的叫,伏在一个人的身上,动也不敢动。好容易撑近大船,扶他上梯子。他抬头一看,船头上站着好几个雄赳赳、深目高鼻的外国兵,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,两只腿上想要一点力气都没有了,忙找了三四个人,拿他架着送到船上。他此时魂灵出窍,脸色改变,早已呆在那里,拔一拔,动一动,连着片子也没有投,手亦忘记拉了。幸亏那个教习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