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他做到一省藩台,除掉抚台,谁还有比他大的?谁不来巴结他?照现在的情形说起来,辛苦了半辈子,弄了几个钱,不过是替儿孙作马牛。外头的同寅还来排挤他,一群小老婆似的,赛如就是抚台一个是男人,大家都要讨他喜欢,稍些失点宠,就是酸挤挤的。说穿了,这个官真不是人做的!"一面说,一面呆坐了一回。号房说;"黄太爷,你也可以回去歇歇了。他老人家今天不出门,你在这里岂不是白耽搁了时候?"一句话提醒了黄二麻子,连忙站起来说道:"不错,你老哥说的是极,臬台衙门我有好两个月不去了。他那里例差也不少,永远不去照面,就是他有差使,也不会送到我的门上来。"说着自去。
  才进臬台辕门,只见首府轿子、执事,横七竖八,乱纷纷的摆在大门外头。黄二麻子心上明白,晓得首府在这里,心上暗暗欢喜。以为这一趟来的不冤枉,又上了臬台衙门,又替首府大人站了出班,真正一举两得。心上正在欢喜,等到进来一看,统省的官到得不少,一齐坐在官厅子上等见。停了一刻,各位实缺候补道大人亦都来了,都是按照见抚台的仪制,在外头下轿。黄二麻子心上说:"司、道平行,一向顶门拜会的,怎幺今儿换了样子?"于是找着熟人问信,才晓得抚台奉旨进京陛见,因为他一向同臬台合式,同藩台不合式,所以保奏了臬台护院。正碰着臬台又是旗人,上头圣眷极红,顿时批准。批折没有回来,自然电报先到了。恰好这日是辕期,臬台上院,抚台拿电报给他看过。各还各的规矩:臬台自然谢抚台的栽培,抚台又朝着他恭喜,当时就叫升炮送他出去。等到臬台回到自己的衙门,首府、县跟屁股赶了来叩喜;接连一班实缺道、候补道,亦都按照属员规矩,前来禀安、禀贺。此时臬台少不得仍同他们客气。常言道:"做此官,行此礼。"无论那臬台如何谦恭,他们决计不敢越分的。
  闲话休叙。当下黄二麻子听了他朋友一番说话,便道:"怎幺我刚才在藩台衙门来,他们那里一点没有消息?"他的朋友道:"抚台刚刚得电报,齐巧臬台上院禀见,抚台告诉了他。臬台下来,抚台只见了一起客,说是痔疮还没有好,不能多坐,所以别的客一概不见。自从得电报到如今,不过一个钟头,自然藩台衙门里不会得信。"黄二麻子道:"怎幺电报局亦不送个信去?"他的朋友道:"你这人好呆!人家护院,他不得护院,可是送个信给他,好叫他生气不是?"黄二麻子道:"抚台亦总该知照他的。"朋友道:"不过是接到的电报,部文还没有来,就是晚点知照他也不打紧。况且他俩平素又不合式;如果合式也不会拿他那个缺,越过藩台给臬台护了。"
  黄二麻子到此,方才恍然。停了一会,各位道台大人见完了新护院,一齐出来。新护院拉住叫"请轿",他们一定不肯。又开中门拉他们,还只是不敢走,仍旧走的旁边。各位道台出去之后,又见一班知府,一班州、县,约摸有两点钟才完。藩台那里,也不晓得是什幺人送的信,后来听说当时简直气得个半死!气了一回,亦无法想。一直等到饭后,想了想,这是朝廷的旨意,总不能违背的。好在仍在请假期内,自己用不着去,只派了人拿了手本到臬台衙门,替新护院禀安、禀贺。又声明有病请假,自己不能亲自过来的缘故。然而过了两天,假期满了,少不得仍旧自己去上衙门。他自己戴的是头品顶戴红顶子,臬台还是亮蓝顶子,如今反过来去俯就他,怎幺能够不气呢。按下慢表。且说甄学忠靠了老人家的面子,在山东河工上得了个异常劳绩,居然过班知府。第二年又在抢险案内,又得了一个保举,又居然做了道台。等到经手的事情完了,请咨进京引见。父子相见,自有一番欢乐。老太爷便提到小儿子读书不成,应过两回秋闱不中,意思亦想替他捐了官,等他出去历练历练。甄学忠仰体父意,晓得自己没有中举,只以捐纳出身,虽然做到道台,尚非老人所愿。如今再叫兄弟做外官,未免绝了中会的指望,老人家越发伤心。于是极力劝老人家:只替兄弟捐个主事,到部未曾补缺,一样可以乡试。倘若能够中个举人,或是联捷上去,莫说点翰林,就是呈请本班,也就沾光不少。甄阁学听了,颇以为然,果然替小儿子捐了一个主事,签分刑部当差。
  又过了两年,大儿子在山东居然署理济东泰武临道。此时甄阁学春秋已高,精神也渐渐的有点支持不住,便写信给大儿子说,想要告病。此时,儿子已经到任,接到了老太爷的信,马上写信给老人家,劝老人家告病,或是请几个月的病假,到山东衙门里盘桓些时。甄阁学回信应允。甄学忠得到了信,便商量着派人上京去迎接。想来想去,无人可派,只得把他的堂舅爷黄二麻子请了来,请他进京去走一遭。此时黄二麻子在省城里,靠了妹夫的虚火,也弄到两三个局子差事在身上。听了妹夫的吩咐,又是本省上司,少不得马上答应。甄学忠又替他各处去请假,凡是各局子的总、会办都是同寅,言明不扣薪水。在各位总、会办,横竖开支的不是自己的钱,乐得做好人,而且又顾全了首道的情面,于是一一允许。黄二麻子愈加感激。第二天收拾了一天,稍些买点送人礼物。第三天就带盘川及家人、练勇,一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