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不是芝兰。但说恐我不肯下嫁酸丁,这便看得我太浅了。”彩云道:“这话他一说,我就班驳他过了。他也自悔误言,连连谢过。”小姐道:“据你说来,他的爱慕于我,专注于我,已见一斑。他的情之耐久,与情之不移,亦已见之行事,不消再虑矣。但我想来,他的百种多情,万般爱慕,总还是一时之事。且藏之于心,慢慢看去,再作区处。”彩云道:“慢看只听凭小姐,但看到底,包管必无破绽,那时方知我彩云的眼睛识人不错。”自此二人在深闺中,朝思暮算,未尝少息。正是:
  苦极涓涓方泪下,愁多蹙蹙故眉颦。
  破瓜之子遭闲磕,只为心中有了人。
  却说双星自被彩云揣说出小姐不鄙薄他,这段婚姻到底要成,就不禁满心欢喜,便朝夕殷殷勤勤,到夫人处问安,指望再遇小姐,扳谈几句话儿。谁知走了月余,也不见个影儿。因想着园里去走走,或者撞见彩云,再问个消息。遂与夫人说了。此时若霞正在夫人房里,夫人就随便吩咐若霞道:“你可开了园门,送大相公到园里去耍子。”
  若霞领了夫人之命,遂请双公子前行,自家跟着竟入园来。到了园中,果然花柳争妍,别是一天。双公子原无心看景,见若霞跟在左右,也只认做是彩云一般人物。因问若霞道:“这园中你家小姐也时常来走走么?”若霞道:“小姐最爱花草,又喜题诗,园中景致皆是小姐的诗,料小姐朝夕不离,怎么不来?”双公子道:“既是朝夕不离,为何再不遇见?”若霞道:“我说的是往时的话,近日却绝迹不来了。”
  双公子听了,忙惊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若霞道:“因大相公前日来过,恐怕撞见不雅,故此禁足不敢复来。”双公子道:“我与小姐,已拜为兄妹,便撞见也无妨。”若霞道:“大相公原来还不知我家小姐的为人。我家小姐,虽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,她的志气比大相公须眉男子还高几分。第一是孝顺父母,可以当得儿子;第二是读书识字,不出闺阁,能和天下之事;第三是敦伦重礼,小心谨慎,言语行事,不肯差了半分。至于诗才之妙,容貌之佳,转还算做余美。你道这等一个人儿,大相公还只管问她做甚?”
  双公子道:“小姐既敦伦重礼,则我与他兄妹称呼,名分在伦礼中,又何嫌何疑,而要回避?”若霞道:“大相公一个聪明人,怎不想想,大相公与小姐的兄妹,无非是结义的虚名,又不是同胞手足,怎么算得实数?小姐自然要避嫌疑。”双公子道:“既要避嫌疑,为何前日在夫人房里撞见,要我和诗,却又不避?”若霞道:“夫人房里,自有夫人在座,已无嫌疑,又避些什么?”
  双公子听了沉吟道:“你这话到也说得中听。前日福建的林老爷,来拜你家老爷,因知我在此,也就留了一个名帖拜我。我第二日去答拜他,他留我坐下,问知结义之事,他因劝我道:‘与其嫌嫌疑疑认做假儿子,何不亲亲切切竟为真女婿。’他这意思,想将来恰正与你所说的相同。”若霞道:“大差,大差,一毫也不同。”双公子道:“有甚差处,有甚不同?”若霞道:“儿子是儿子,女婿是女婿。若是无子,女婿可以做儿子。若做过儿子,再做女婿,便是乱伦了,这却万万无此理。”
  双公子听了,忽然吃一大惊,因暗想道:“这句话,从来没人说。为何这丫头平空说出,定有缘故。”因问道:“做过儿子的做不得女婿这句话,还是你自家的主意说的,还是听见别人说的?”若霞道:“这些道理,我自家哪里晓得说?无非是听见别人是这般说。”双公子道:“你听见哪个说来?”若霞道:“我又不是男人,出门去结交三朋四友,有谁向我说到此?无非是服侍小姐,听见小姐是这等说,我悄悄拾在肚里。今见大相公偶然说到此,故一一说出来了,也不知是与不是。”
  双公子见这话是小姐说的,直急得他暗暗的跌脚道:“小姐既说此话,这姻缘是断断无望了。为何日前彩云又哄我说,这婚姻是稳的,叫我不要心慌?”因又问若霞道:“你便是这等说,前日彩云见我,却又不是这等说。你两人不知哪个说的是真话?”若霞道:“我是个老实人,有一句便说一句,从来不晓得将没作有,移东掩西,哄骗别人。彩云这个贼丫头却奸滑,不过只要奉承的人欢喜,见人喜长,她就说长,见人喜短,她就说短,哪里肯说一句实话!人若不知她的为人,听信了她的话,便被她要直误到底。”
  双公子听了这些话,竟吓痴了,坐在一片白石上,走也走不动。若霞道:“夫人差我已送大相公到此,大相公只怕还要耍子耍子。我离小姐久了,恐怕小姐寻我,我去看看再来。”说罢,竟自去了。正是:
  无心说话有心听,听到惊慌梦也醒。
  若再有心加毁誉,自然满耳是雷霆。
  双公子坐在白石上,细细思量若霞的说话,一会儿疑她是假,一会儿又信她为真。暗忖道:“做了儿子,做不得女婿的这句言语,大有关系。若不果是小姐说的,若霞蠢人,如何说得出?小姐既如此说,则这段姻缘,倒被做儿子误了,却为之奈何?我的初意,还指望慢慢守去,或者守出机缘。谁知小姐一言已说得决决绝绝,便守到终身,却也无用。守既无用,即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