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喜的了不得,赶着教出店的去弄点心,又要留女婿吃饭。贾端甫说这倒不必,今天是州里请我,稍为坐一坐就要去的。谈了一会,看了一看表上,已有四点多钟,叫提轿子再拜两家客,就到州里去吃饭。周敬修知道不能再留,只得送他上轿而去。这贾端甫家本寒素,父母又见背得早,平日来往的亲戚本不多,这回中了进土,本地官府又同他来往的厚,那些人看了十分羡慕,只要是有弯子可以叙得过来的,都来上门认亲。也有读书的,也有做生意的,也有当衙门的,不过总想在他面子上治点光,或在官府面前说两句话,或荐个把小小的馆地,也是好的。就是他那两个娘舅莫仁、莫信,有多年不通往来,这回也先上门来替外甥道喜,还要过来帮忙。在贾端甫呢,本来不愿意把惹这些人的,因想了一想,一来是桑梓之情难却,二来就要开资,这些人既来认亲,那有不送些资仪的,积少可以成多,大处不可小算,至于以后的事再想法子撒开他们,也不难的。当时也就不十分拒绝。忙了几天,贾瑞甫又去上了几处本支的祖坟,拣了日子开贺,官场生意亲友人等多多少少的都送了些贺仪。就是那位龙师爷,当时彼此虽然不欢而散,此时也还送了四块钞。到开贺之后结算下来,总共也收了有三四百块钞的光景,也就不算少了。

他开贺是挑了两个日子,一个日子请官场,一个日子请的是本城亲友。到了请亲友这天,把三间厅的隔板打通接着廊檐,勉强摆了十二桌,幸亏都是借的板凳。若用椅子就万摆不下了,却是坐的满满的。贾端甫各桌送了酒,坐在中间檐口末席相陪。

上了两道菜,让了几杯酒,贾端甫举着杯子向着各席道:“今天蒙各位高亲贵友赏光,我贾崇方不胜荣幸之至。我却有句话要趁着各位高亲贵友通同在坐先告过罪,望各位干了此杯,听我贾崇方一言。”

大家皆略略举了一举杯子,侧耳静听,寂然无哗,只听见贾瑞甫说道:“我贾崇方,托众位福庇,得中两榜,通籍朝端,便是一个朝廷的命官,儒林的表率了,在国就要想做一个正色立朝的臣子,在乡就要想做一个守正不阿的绅士。但是要做名臣正绅,自然先打立品起,凡有替人说事荐馆等事,那是最干碍品行的,我可发誓不为,恐怕各位亲友不知,看见我做了京官常与地方官来往,有些事体要托我向官府关说关说,或是要谋个托征收厘金之类的馆地,要找我推荐推荐。那时,我要答应呢,坏了我的品行声名,那是我断断不肯的。若要回报,岂不叫来托的人下不去?所以,今日当着大众说明,望诸位高亲贵友,总要原谅,免得临时见怪。还有一说,我目今是个京官那不必说,将来提了员外,做了郎中,得了京察,放了府道,那时是做外官了。外官衙门最坏事的,就是官亲,你们不看见那时报里论的么,可谓将官亲的弊端,发挥净荆将来找放了外官,我那衙门里可一个官亲也不用,倘各位高亲贵友以俗情相待,到那时远道见访,不要怪我贾崇方无情,不但衙门里不能破例位置,就是盘川也分文不能送的,宁可将来回家尽情负荆请罪,在官的时候,可不能不惜守官箴的呢。”这一席语,说的各亲友面面相觑,默默无言,有两个善于奉承的读书人,还说端翁这话真是做官的正理,而且预先向大家说明,免得人家不知误犯,到那时进退两难,更是端翁忠厚待人的地方。只有那达怡轩在东首靠墙的一个桌上冷笑了一声,低低的说道:“做官的正不正、清不清全在自己,那里有会被人家带累的呢?

我不信古来那些名臣正士,难道他都是断绝六亲的么?”贾端甫耳朵里。也微微听着两句,心里想道:他是个同年的举人,若同他兜搭起来,设或他再响响的说两句不中听的话,那时同他辩也不好,不同他辩也不好,倒不如装作不听见过去罢。这正是他的天禀聪明,一入仕途就会了这见风收帆的诀窍,无怪他将来要宦途得意呢。贾端甫把话说完,又拿着杯子劝着大家道:“我只顾说话,把众位的酒都耽误了,请干一杯。”一面又催管家斟酒。不多一会莱完席散,众亲友各自告谢而去。

贾端甫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,也到州里去过两次,惠荫洲也来谈了几回,又托惠荫洲写了几封信带在身边,先在场下,后到扬州、南京、上海、江苏各处官尝盐务、商号张罗了些,约摸也有千金左右,回到通州,已自腊月中旬。这天看见报上的电传阁抄,是傅中堂逐出军机创职回籍,却把厉尚书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。他看见他的恩师进了军机,不觉怦然心动,就有个王阳在位贡禹弹冠的意思。忙忙收拾过年料理进京,只因要带着家眷走,不带老妈子,路上无人服侍,带老妈子,通州人听见进京,觉得路远得狠,要的工价甚昂,这是个日长岁久的事体,怎能不打算打算呢?张全乘机说道:“小的也只一妻一女,妻子本是北边人,女儿也方三四岁,本想带着进京,不如叫他路上服侍太太小姐,求老爷赏份盘川就是了。”贾端甫也觉得很便当,就叫他赶紧到扬州接了来。贾端甫计算,张罗的钱为数不多,又同他丈人商量硬要通挪一千银子。可怜这周敬修是个视一钱如命的生意人,怎经得这女婿左一次有一次的刮削呢?然而又因他官尊势大,有三分爱他的心,还有三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