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阳渡卫旭霞至仙界去,好不诧异,才住下五、六日,凡间已是三足年。到京时,谁知已是下科,那个吉彦霄已发甲去了;杜卿云也乡荐了,带了鹧儿,来京等会试;作寓于莲子胡同。其时二月中旬,卿云在寓无聊,偶然假寐榻上,叫鹧儿在外看门。
  那张紫阳竞将卫旭霞从空负至门首,对旭霞道:“这便是你安身会试处了。”旭霞此时,正惊疑未定,回头一看那张紫阳,忽不见了,心里暗想道:“怎的几千里之遥,如此迅速,真个是飞仙,变幻莫测。但是他许我有安顿之处,如何并不指示一言,竟自去了?”
  踌蹰四顾,惶惶失色。不意安睛一看,只见一家门前,坐一个人在那里打盹。近前细看,竟像自己家僮鹧儿的模样。旭霞想道:“这里既是京师,去苏州有三千里路,缘何我家鹧儿得到此间?但面貌何故十分厮像?”欲待要叫一声“鹧儿”,又恐不是,便觉不好,只得走近门首,观其动静。
  谁知那鹧儿一个瞌睡撞在门上,撞痛了头皮,这才醒来。张眼一看,只见那门首立个人儿,俨然家主模样,蓦地吃惊,如拾绝世异宝,不觉乱跳乱嚷,急奔进去,叫:“杜相公,我家大相公在外边!”卿云道:“青天白日,又来见鬼!”鹧儿道:“真个是大相公!杜相公可出去看便是。”
  卿云见鹧儿如此,遂急忙走出,看时,实是旭霞站在那里,将要上前开口。岂料旭霞始初见了鹧儿,还着些狐疑;至此见了卿云,遂想着紫阳所嘱“到时自有奇遇”之言,更不疑惑,便信口叫:“卿云表兄,你如何在这里?”卿云亦问道:“表弟,你一向在何处?”旭霞道:“做表弟的几乎死于他乡,不想今日在这里得见亲人之面!”卿云道:“这也奇怪得紧!人人道你不知漂流何处,今日缘何知我在此,得以寻来?”遂同旭霞进去相见过。那个鹧儿也不免来家主前殷勤一番,旭霞亦不免抚怜他几句。
  卿云道:“表弟,这三足年亏你在那里过日?”旭霞听他说了“三足年”,呆了。卿云见他如此光景,问道:“表弟,你一向起居如何?难道年、月、日、时也不省得的?”旭霞道:“说起来甚是可骇。我为本山凤来仪家诱去,强逼成婚。余心不愿,坐了一夜,黎明遁出他家。本欲渡湖到表兄家躲避,岂知是早航船尚未出来,见一白头老翁,泊舟岸侧,弟招而登之。他把船舱冒好,教我睡在里边。弟因隔夜通宵不曾合眼,觉得神思疲倦,竟尔睡去。不知不觉,被他渡至一僻幻之处,泊舟上岸,到那深谷碧云中住下。后复引至一万仞山椒上边什么云林夫人宫中去,有无数娉婷仙女在此,遂召弟进去,赐宴赋诗。后复引归石室。据他道,我这时有难,渡去避脱。目今灾星已退,试期已迫,故渡我到京。然在山中盘桓,只得六日耳,缘何表兄方才说三足年?”
  卿云道:“你若不信,待我细细述与你听。目今这会试,不是老弟发解后之春闱,乃已隔了三年,是下科了。且我今为何在京?因去秋乡试侥幸了,故在此挨候入场,岂料得遇表弟作伴。”旭霞道:“有这等事?还道是我那科的会试耳!如此说起来,表兄亦是个春元了,恭喜恭喜!但愿我和表兄两人,邀天之幸,同登金榜便好。”卿云道:“便是。”
  旭霞又问道:“那个吉彦霄如今如何?”卿云道:“他己是上科发甲,入过词林。迩来丁了父艰,回在家里。他三年前更有一段美意,为着表弟。不料你不见了,遂尔中止。”旭霞道:“什么事情?”卿云道:“是年小春中旬,我同他支硎去看枫叶,偶有兴同到那尼庵里去,望望了凡。谁料适有昆山乡宦人家的老夫人领了小姐,在庵做预修。那个老夫人是彦霄的嫡亲姑娘,叫他进去相见过。出来返棹时,在路上谈及他们这些衷曲。他的表妹闺字叫做素琼。”
  旭霞慌忙问道:“这素琼便怎么呢?”卿云道:“彦霄知表弟尚在未娶,欲为执柯。我实欢喜无任,着实从臾他几句。他便特至昆山与姑娘说了,竟是一诺无辞,遂写年庚付与。彦霄持归,即到舍来,转叫我送到贵山,恰恰是表弟做新闻的时候。询之鹧儿,晓得了这些情由,遂去拜见凤老。他把始末根由细细述与我听,道这节事体,都是那花遇春画的计。这日不免埋怨着他,他也似表弟一般逃走了。此后我归来回覆了彦霄,即差人四下找寻表弟,没有寻处。这时真正急得家父家母日日寝食不安。又怜着鹧儿在家,孤形吊影,命我到山去,将宅子封锁好了,烦地邻看守过,随领尊使来我家住下的。”
  旭霞听了那番说话,道是:“这样好机会,当面错过了。今已过三载,谅必作他人配合了。”不觉放命的捶胸跌脚,一急一气,竟自目瞑口歪的死了去。倒吓得卿云,鹧儿面如土色,乱吼乱叫一番,才得气息恹恹的醒转来。
  卿云道:“表弟岂不闻‘书中有女颜如玉’?若是命里该娶佳人,不用心去求,无意中竟是得了如花似玉的;倘命中该配丑妇,随你着意拣选,那里有美貌的到你?我道还该看淡些儿,何必如此着相?”旭霞道:“这也不是为他。只恨着这花遇春狗才,算这样事来,弄得七颠八倒,不惟负了彦霄兄之美意,更兼害了那凤小姐的终身,于心何忍!”卿云道:“那个花遇春,当时不过撺掇成了,要赚些花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