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公差〕一齐道:“奉旨拿你,怕你甚么举人、进士?你与叔子通同谋反,如今你叔子胡宗尧已解进京,朝廷特旨差往徽州拿胡朋。你如今已在此地,快快一同进京,也免得我们远差。”闻生道:“列位公差不要差了,我是闻友,哪里是胡朋?你们还去拿那个真胡朋去。”众人道:“你明明是胡宗尧的侄子,昨日对店主人说的话,我们已都听见了,还要死赖?如今真胡朋假胡朋,你自到京中朝廷面前去辨,我们也不管你闲帐。”闻生无奈,只得随了这伙人同往京师。正是:
  
  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一时祸福,
  虽然无妄之灾,难免穷途之哭。

  话说闻生一路行,一路想道:“我一时鬼名,如何就有人晓得?又说甚么交通逆藩,有何凭据?我想真的假不得,假的真不了,我到京中自有辩处。”不几时到了京师。去锦衣卫投到状,闻生辩道:“举人是苏州闻友,不知为甚事拿来?”锦衣卫道:“为着交通齐王之事,你还不知道么?”闻生力辩,北镇抚道:“你明明是胡朋,与叔子交通逆藩,怎么又冒认新科闻友?”闻生又辩道:“举人是去岁中的,现有两大座主并本房师刑部员外沈椿,皆可识认。怎么敢冒认?”北镇抚道:“既然如此,怎么不查个端的就胡乱解来?可恨,可恨!”就叫差人押了,到翰林院、刑部来认。先到刑部沈员外署中,〔沈员外〕大惊,认道:“这是我本房中的,怎么说他是胡朋?”就自己到锦衣卫来对北镇抚讲了。北镇抚大怒,将差人痛责,立即释放了。一面派人去拿真正胡朋。
  闻生得脱,心下想道:“梦中之事,真是奇怪。如今牙爪的利害岂不就如虎一般?后来得了大水之救,原来却是本房师之力。”随即来谢沈员外道:“多蒙老师大力,使门生得脱此冤,自今以往之年,皆老师再造之恩也!”沈员外道:“贤契偶罹无妄之灾,不倭特为辩明,何为之有?”因问道:“贤契为何被拿?”闻生道:“胡宗尧是家母舅。因在店中访问消息,被他拿来。”因细问胡公被参之事,沈员外道:“参令母舅的就是当初贵府司理。齐王的事一向罢了,不知他为甚么又提起来?前日令母舅拿到,奉旨三法司会审,学生也在那里。他本中又参一个胡朋在里面。”闻生就接口道:“正要请教老师,他参胡朋怎么样?”沈员外道:“他参令母舅同侄胡朋交通齐王。前日令母舅辩说并无子侄,虽有一个胡朋,是徽州人,并非一家。所以将令母舅收禁,去提胡朋来对问。如今只要那个胡朋不攀,令母舅便无事了。”闻生又问道:“他参的有何指实?”沈员外道:“据他说有胡朋与齐王的诗。”闻生道:“原来如此。家母舅之事,全仗老师推爱,一为周旋。”沈员外道:“既是令母舅,学生再没有不用力的。”闻生就辞别道:“门生当未曾见家母舅,去见过之后,再来领老师之教。”辞别了,竟到刑部狱里来。
  二人见了,不觉凄楚起来,相对哭下。胡公问道:“贤甥为何到此?”闻生道:“外甥到了临清,在孔之裔家中(后缺320字),家中又无人料理,心中甚是挂念。如今依我的意思成了此姻,但不知贤甥之意如何?”闻生听了,心下暗喜,道:“承母舅之命,外甥安敢推阻?只是老父在家,不知此意,外甥须修书一封寄去,将母舅之意达上,省得父母在家,又寻亲事。”胡公道:“极说得是。我也就要寄书与你父亲,道达我意。”闻生就在京中等胡朋来审。
  却说京师原是个人才聚会的所在,亦极是个风流潇洒的地面。那些贡监及年少科第,在京不是赋诗吃酒,便去宿妓邀娼,这是免不得的。闻生是个少年乡科,人物又生得流动,自有那些帮闲蔑片来走动。
  一个蔑片叫做花引贤,来对闻生说道:“近日下路来一个妓女,名唤醉雅雅,甚是可人,又弹得好琵琶。我们去看看何如?”闻生正纳闷不过,便道:“甚妙。”就一同往西河沿来。到了雅雅家里,只见门前车马纷纷,也有来接的,也有来访他的,也有送礼的……十分热闹。到了里面,花引贤问道:“姑娘在家么?这是苏州闻相公,特来相访。”老妈妈道:“前日戚皇亲接了去,还不曾回来。”闻生见如此光景,只道他怎么绝色,甚是怅怅。
  过了几日,访得雅雅在家,花引贤又来拉了闻相公同去,正是:
  
  西施漫道浣春纱,雅雅今日斗丽华,
  日暮笙歌能款客,此时卖笑向谁家!

  未知花引贤同相如此去访得雅雅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
  


第十回 游梦馆偶吟绝调 寄吴门共受虚惊



  诗曰:
  
  指底哀音功客船,孤猿空叫十三弦。
  可怜多少秦楼女,拨尽琵琶夜不眠。

  话说闻生同了花引贤一直往西河洞来,果然醉雅雅在家。闻生在外面客座里坐了半日,醉雅雅才走出来,了不叩头,拱一拱手,就坐下了。闻生举目观看,见他生得:
  
  面如瓜子,眉似春山。年纪三旬,年老而姿容当丽;身材五短,微瘦而媰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