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。
  原来李大豪商住在虹口沈家湾哩,二人到得他门口,只见三进洋楼,门口是门房、马车房齐全的,局面甚是阔大。那来往的商家,络绎出进,是不消说的了。周仲和业已去过,门丁认识他,领到一间厢房里坐下。不一会,李大豪商从正厅上送客出来,家人上去回过,就请他两人客厅厮见。二人进去,李大豪商略一招呼,便又合一位客人附耳接谈。伯廉细看这李大豪商,只穿件蓝杭绸大衫,并不甚新,他那身躯很长,左手指上套一个汉玉搬指,却是通红透明的。半天不理他们,好容易合那位客人话说完了,送了出去,这才回来对仲和道:“慕蠡兄讲的一位朋友,几时才来?”仲和指道:“这位钱伯廉兄,便是。”伯廉立起身来,重新合伯正作了一个揖,道:“晚生久慕伯翁,是位豪杰,如今得见,真是万分的幸福!”原来伯廉合几位学堂里的学生交涉过,也能搜索枯肠,说出几个新名词来,谁知伯正听了甚喜。你道这伯正是什么出身?原来他是盐商的儿子,从前请过极高明的先生,上过六七年学,他天资又很聪明,早已通透的了。一出应考,便中了第一名商籍秀才。后来只为专心商务,不去乡试,他喜的是看那新翻译出的书,装得满肚皮的新名词,不期伯廉说话之间,暗暗相合,因此十分得意,就留他二人吃饭。
  伯廉从前见金总办的时候,还有愧恧的模样,如今是老练了。他又看透伯正这人,是喜朴实,不喜人家恭维的,便一味做出老实头的土样子。伯正道:“我的做买卖,用意合别人不同;别人是赚钱的,我是不怕折本。我这收茧子,难道不吃亏么?原要吃亏才好!我这吃本国人的亏,却教本国人不吃外国人的亏,我就不算吃亏了。但是我一人的资本有限,譬如把来折完了,我们中国人,依然要销到外洋去,把些生货贩出去,等他外国制造好了,再来取我们的重利,一年一年拖去,那有活命!但就目前而论,从前茧子是什么价钱,如今是什么价钱,再下去,还连这样价钱都没有。你不知道印度、日本,都出的极好的茧子吗?为的是中国地大物博,价钱便宜,落得贩去生发些利息罢了,难道真靠我们茧子不成!我所以开个茧行,替中国小商家吐气,每担只照市价加五两收下,我有用处。这事奉托伯翁帮忙帮忙,辛苦十一二十天,收的茧子,总须货色下得去;秤呢照市,不加斤两,收足几十万担再说,将来我还有请教你的时候。这次小试伯翁的才具,我僭妄极了,你休得见怪!”伯廉板着脸道:“伯翁,你说什么话?我们是一见如故,不妨吐露肝胆。我虽说没有读通书史,那公共的道理,也还知道。原晓得如今商家,吃尽外国人的亏,很想挽回这个利益,只是自己没有本钱,要去联络人家,又恐人家见疑,实在被那些不知廉耻的人弄坏了。有钱的不放心合人拼股,联不成一个团体,只好暗中随他亏耗。难得伯翁这般豪爽的人出来,做这番大事业。晚生常听得人说,美国有一位什么商家,做到什么‘托辣斯大王’,他的银子,就是敌国之富,也还比不上他。伯翁将来一定是中国的‘托辣斯大王’了。”伯正道:“那如何敢当,把我比到外国的富人,一成也及不来,我是放胆做去便了。”伯正口虽这样谦虚,那神色之间,却是十分得意。仲和听他们谈了半天,一句话也插不进去。一会儿,摆饭出来。伯正叫人陪着吃过,却又有怡和洋行里的买办来了。伯正又出来合他交谈。周、钱二人起身告碎。伯正约伯廉明早把行李搬到垃圾桥,那里有人招呼的。伯廉唯唯答应。
  次日将行李搬去,只见有人来领他,一领领到一处弄堂里,是五开间的一处房屋,楼房甚是轩爽。伯廉安置妥贴,却见同住的,有好几张床铺。伯廉踱出厂门,找着收茧子的敞篷。只见篷门口贴着朱笺条子,上面写的是‘惠商收茧行”。进去看时,一排十六间敞房,挂着百十管大秤,摆着二十张桌子、板凳。同事有十来个人,总帐台只一座,高高摆在居中。
  同事见伯廉来了,大家招呼。原来是王子善、余重器、陆桐山等一干人;还有一位很尖利的人,道是萨大痴,伯廉一一寒暄毕,就问茧子收过多少。大痴道:“今天第一日开秤,这时还不见买卖来。”伯廉道:“这时还早,比不得乡里人,赶一个早。他们那班茧商,享福惯的,总要到十一下钟,才得起身哩。买卖来时,极早饭后,只怕那时忙不过来,我们就早些吃饭吧。”子善道:“正是。”当下没话。大痴却在伯廉面前,很献殷勤。伯廉心中明白:他是想结联了我,做些手脚。只是这位李大豪商买卖;做得很大,我将来赚他钱的日子多着哩,这初次犯不着露出破绽在他眼里,倒碍了后来的道路。想定主意,此番要办清公事了。
  饭后,果然第一次,便是慕蠡、仲和、张四、少英来到,不消讲价,茧子陆续运到,秤下整整的一千四百担。伯廉合众同事评了一番货色,大家道:“是足值四十四两。如今茧市行情,也涨到四四的数,我们加五便是四十九两一担了。”慕蠡道:“我们这茧子,比别家更好,有人还过四十五两的了,既到这里,似乎要五十两一担的光景。”伯廉假意道:“那恐怕不值。”大痴道:“足值,足值!收下便了!”伯廉要开银条,大痴过来附耳道:“我们的提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