肃在黄翠娥家席散后,仔细盘算帐目,应酬那陆襄生的银子,已经花到六七千两,踌躇道:“再垫下去,外国人就要发话了,赶紧和他谈这注买卖吧。”想定主意,次日请襄生一品香吃午饭,余小春、周大喜同去,直候到两下多钟,襄生才到。子肃坐了主席,请襄生点菜,开了两瓶外国酒,一面吃,一面闲谈。子肃道:“正是老师办军装的银子,汇到没有?”襄生道:“银子么?我已经打电报去催过了,只是我们总统吩咐办三千杆德国新式枪,前天来电,又说只要办两千杆哩。”子肃登时脸色呆了,道:“哎哟!门生早经告知了外国人,说的是三千杆。如今只要两千杆,这便怎处?”襄生停了半响,答道:“这是没法的事,你赶紧回复外国人,且慢办货,只等广西电汇的款子来到,便订合同。”子肃忖道:“这是我错了,应该早些和他订了三千杆的合同。如今少做了一千杆枪的买卖,吃亏不小。也罢,还有两千杆哩,加上皮带水桶等类,每件多开他几两银子,也就补得过来。”想定主意,便对襄生道:“全仗老师做主,门生便去通知外国人,只怕他们已经办齐,那就费了手脚。”襄生连连称是。大餐已罢,子肃躺在炕上替襄生烧烟。襄生道:“贵行里的军装器具都有标本么?”子肃道:“怎么没有?门生现带在此。”说罢,站起来,在一个皮包里取出标本,给襄生看。原来襄生虽说在营盘里当营务处差使,却从没到过外面,没见过这些东西,只新式枪还认得,其余饭桶、水桶等类,一概不知,看了半晌,只觉得图画精工,十分叹羡。子肃道:“老师到底是办军装的内教。不瞒老师说,上海滩上,就只敝行存心公道,不惜花了重费,派人在英国、德国、法国、美国天天调查,见他们出了一种新式器具,便绘图来预备各省采办。老师是知道的,办军装的弊病,饶他赚够了钱,还没好货色给人家。敝行的东家,原也是中国人,不过在新加坡多年,倒像个外国人。这行是合荷兰国人拼股开的。他常说我们中国人替中国人办军装,本是为将来保护中国人用的,断乎赚不得钱,只不折本便可承办。那些靠着军装赚钱的人,都是丧尽良心!要晓得枪炮不中用,打起仗来,伤了多少同胞的性命,这罪孽却不小!他所以不愿在这军装上面发财。老师,你遇春我们这班人,也是合该广西人有造化哩!”襄生大喜道:“别说贵行办的军装好,广西人有造化,就是我遇着你这般好门生,我的造化也就不小。”子肃哈哈大笑道:“老师快休这般说,被人家听得,倒像我们无私有弊了。”小春、大喜齐道:“那倒没这般人说我们作弊的。再者,真金不怕火来烧,就是有人胡说,也不相干。”子肃点头称是。当下襄生过了瘾,各自散去。
  次日,襄生又打电报到广西去催款。两天没得回电,襄生着慌,叫人到电报局去打听,才知梧州的电杆被土匪折断了几十枝,电线也断了,报却打不通,正在那里赶修哩。襄生只得耐心守候。子肃又来探信,襄生说知就里,子肃没法辞去。
  襄生在寓无聊,想到黄翠娥家吃晚饭去,忽见家人递进名帖,襄生看时,原来姓鲁名国鳌,背后往了一行小字,是仲鱼行二。襄生从没会过这人,只得叫请。一会儿,仲鱼下车进来,襄生见他红顶花翎的,知是一位二品官员。当下让坐送茶。仲鱼道:“久仰襄翁的大名,幸会,幸会!”襄生问起来由,才知这仲鱼是二品衔直隶候补道,也因办军装到上海来的。只因人地生疏,无从请教,打听得襄生也是办军装来的,因此特来拜候。二人寒暄一会,谈到军装的事。襄生不愿把实在情形告知他,敷衍一番。仲鱼探听不出个道理,只得别去。
  谁知上海市场上的信息,通灵得极,早有人知道鲁仲鱼是直隶委来办军装的,就中有一个掮客姓黄名时,表字赞臣,赶到仲鱼寓处拜访,仲鱼请见。赞臣分外谦恭,口口声声称他观察,自称晚生。再三献勤道:“上海采办军装,弊病说不尽,除非我们体己的人,才肯说实话。那军装在外国却不很值钱,到了中国,就长出几倍价目,其实都是他们洋行经理人赚钱,以致我们吃亏。晚生倒认得和瑞洋行里一位买办,他也是吴县人,合晚生同乡。这人姓余,表字伯道,生来鲠直,从不知道掉枪花的。观察要合他谈谈,晚生去领他来。”仲鱼喜道:“好极,费赞翁的心!但是客寓里不便说话,兄弟请他在番菜馆吃饭再谈吧,就烦赞翁陪客。”赞臣道:“晚生的意思,番菜馆也不便久坐,晚生倒有一个极清静的地方,不晓得观察肯去不肯去?”仲鱼道:“既如此极好,为什么不肯去呢。”赞臣道:“晚生放肆说,有个倌人谢湘娥,住在三马路。晚生向来做她的,今晚就在她家摆酒,请观察和敝同乡谈话吧。”仲鱼脸上登时呆了半晌,道:“这些地方,兄弟是不去的。”原来仲鱼久惯官场,深戒嫖赌。赞臣道:“本来堂子里如何好亵渎大人,只是上海和别处不同,外省官府来到此地,总不免要走动走动,也没人来挑剔的。再者,此地的大注买卖,都要在堂子里成交,别处总觉得散而不聚哩。”仲鱼转过念头,答道:“既如此,为着公事倒不能不破例的了。”赞臣大喜,合仲鱼约定晚上送请片来,辞别自去。仲鱼心下踌躇,不知这黄赞臣究系何人,他的话靠得住靠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