蠡喜道:“如此,费心!上海这一方面,也只贵东合兄弟有同志。待兄弟把章程订好,两三日内去会贵东吧,还望有翁怂恿他出头。”有功道:“敝东在实业里面,本就很热心的,只是工夫实在少,忙不过来,也是苦境。兄弟回去极力怂恿便了。”慕蠡送客回来,杨成甫也就辞别回去。慕蠡嘱咐道:“兄弟已约定伍有功,三天内去会李伯正先生。我们章程,须预备好了,把去请教他。”成甫道:“既如此,兄弟回去拟个草底,请浩三先生改削吧。”浩三谦言不敢。成甫去了。
  次日饭后,果然一大篇章程稿子送来。浩三阅看办法,都有秩序,只是词句不甚明达,只得把他的意思,曲曲的写了出来,改完,再给慕蠡看。慕蠡大喜,便叫人约了成甫,次日去拜李伯正。
  成甫到得那天,一早来了。原来慕蠡本是富家公子,平时嫖赌吃喝,没一件歹事不干的;这时遇着几位有学问有思想的人,谈的都是正大话,渐渐把他旧习惯暗中移换了,专意研究实业。只是素性起得甚晚,浩三劝他起早,吸受新鲜空气,于卫生上极相宜的,慕蠡就学起早,天天限定七下钟起身。这天成甫来时,业已起来,还没梳洗。成甫候了一会,才得会面。早点已毕,成甫催道:“我们去吧。”慕蠡见壁上的挂钟,才只八下零五分,道:“早哩,九下钟去恰好。伯正先生总须这时起身。”成甫道:“为何起得恁晚?”慕蠡道:“也难怪他。他一天到晚,没片时歇息,晚上料理些厂里的事,总须过十二下钟睡觉,再也不能早起。”成甫道:“这样说来,有钱的人,倒没有我们没钱的自由。”浩三道:“本来如此。没钱人的事业,却没有有钱人做得这么大。”慕蠡道:“惭愧!我们做的事业,都是为己的,没有为人的。”成甫道:“这倒不尽然,为己的利益,就是为人的利益。”慕蠡道:“这话怎讲?”成甫道:“自己有了利益,才能分给别人。表面上看去,大股东设的大公司,固然官利、红利,通都入了自己的囊中,殊不知他公司里养的一班人,都是分他的利益的。批发贩卖,出口销货,从中又有许多人得了利益。偏灾水旱,捐助多少,国家又获着他许多利益。亲戚朋友不时沾润,同乡里面又得着了许多利益。农民的生货,都卖给他去制造,农民不是又得了利益么?总之,一个人做事,做不成一桩事;一个人想获厚利,获不着分毫的利。农工商贾,就是合成的一个有机动物,斗起笋来,全都活动;拆去一节,登时呆住了。我国的人,悟不到此,大家有个独攘利权的念头,你争我夺,就如自己的手,合自己的脚打架;相残过度,甚至把这一个有机动物毁坏了,方肯罢手。譬如把夺利的心放淡些,人家也获利,自己也获利。这利源永远流来,岂不更好么?慕翁倒合寻常的商人不同,除了自己的实业,还肯开劝工场、工业学堂;再创办这个负贩团,件件谋的公益,我们人人佩服的。”慕蠡谦虚一会,看那钟上快到九下,便叫套车。
  慕蠡、浩三、成甫同到虹口,进了厂,有人领着到三间公务厅坐下。一会儿,伯正踱了出来,慕蠡指给成甫和伯正会面。成甫见伯正衣冠朴素,一股善气迎人,不觉暗暗佩服。慕蠡把负贩团的章程给他看,伯正却从头至尾看罢,沉思一会,道:“兄弟的意思,这事不要限定方隅。总之,我们为公益起见,只要工艺发达,就是大家的幸福。限了方隅,倒不能发达了。为什么呢?我国的工艺,本是幼稚,聚各省的精华,还敌不过人家一部分;倘然限定某府某县,这到底有没有学习工艺的人呢?即使有了,也寥寥无几,不成一个局面;倘然没有这个局面,撑持不起,更是坍台。所以我说要普通办法。工艺的范围,虽然极大,但是成物不易,不愁资本周转不来。还有一个法子,起先是奖励粗的,以后便挑选精的。那粗糙的工艺品,经我们提倡,有了销场,自足立脚,再有精致的出来,渐渐可行销外国,将来粗糙的,销场日少,人都想做精致的,暗中和那教育一般,还怕工艺不发达么?只是这注本钱,却要耗费不少,就同振济似的,不能指望人家归还。久而久之,总能收得回本钱,利息是没有的了。诸君以我这话为然,我便捐二十万银子,再由会中各位商界热心人捐助;有五十万银子,也够几年开支的了。”慕蠡、浩三、成甫都拍手称快。当下约定日期,由他们四人出名,印发传单。伯正匆匆有事,范、刘、杨三人,只得告别,回到华发铁厂,浩三写下传单,慕蠡叫人去印刷好了,只两日已经印来,便差人分头发去。又议定借新开商业公园做集议所。
  原来这商业公园,也是慕蠡创议合李伯正二人出资创立的。购了三十亩地,逐渐经营,凿了一个大池,种了许多荷花,养着无数游鱼。池塘四围,都有小石,叠出了幽岩深谷的样儿。最妙是水中间棋布星罗的几个小岛,上面也种有松树、冬青、竹子。有一只小船,好驾着上去。池中还有一方亭子,特派两个仆役,在里面做菜烹茶。这亭子四时相宜,十分高爽。池外疏疏落落,有几处茅屋竹离,夹着几处华丽的屋宇。秋光野色,令人有山家之乐。华屋云开,尤有俯视一切气概。这屋内除了吃茶饮酒外,不收客人分文,只禁止攀折花木,毁坏器物。不但富商大贾,常借这里宴会,就是那些贫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