憛进得书房,向石生行礼已毕,石生让他坐下,着人献茶。石生上下打量,宛然是馗儿的模样。开口问道:“贤契青春几何?”程憛答道:“生员虚度十三岁了。”石生又问道:“入泮几年?”程憛答道:“侥幸五载了。”石生又问道:“贤契如此妙年,佳章居然老手,可是宿构,却出新裁呢?”程憛答道:“生员虽拙于作文,然深耻抄录。”石生道:“文章既系尽出心裁,异日所造,应难相量。贤契的先生果是何人?”程憛答道:“生员幸承庭训,并未曾投师。”
  石生听其言谈,又毕真像馗儿的声口。心中愈发惊异。程憛细看石生依然是昔日的光景,但身系转生,难以遽认。程憛因说道:“生员年幼无知,陡胆冒渎,敢问大人籍贯何处?”石生答道:“本司原籍黄州,寄居襄阳。”程憛又问道:“住在襄阳那街?”石生答道:“住在太平巷内。”程憛又问道:“太平巷有个胡员外,大人可曾认识他吗?”石生答道:“此人本司的岳丈,贤契你如何知得这般清楚?”程憛答道:“胡员外与家君曾在京中同寓,是以知其端底。”随即又问道:“胡员外有闲宅一处,里面住着一位石先生,大人可曾会过吗?”
  石生见程憛句句道着自己,便答道:“此人本司却合他甚熟。”就转问道:“我部他有个徒弟名唤馗儿,后来转生钱塘,不知归落谁家了?”说到此处,程憛便不得不认,便道:“大人莫非就是九畹石先生吗?”石生道:“你莫非就是馗儿所转的吗?前世之事还记得否?”程憛答道:“月下赋诗,当堂质讼,为时几何?竟至忘记耶?门生今日幸得再见先生,但不知二位姐姐还在彼处否?”石生答道:“他两个已转成人身,与本司结成夫妇了。”程憛道:“门生虽系转世,两位夫人意欲还求一见,不知肯相容否?”石生道:“那有不容之理,但须本司先为说明,以便请你进去。”
  石生说罢,转入内宅,春芳便问道:“听说老爷外边会客,不知会的何客?”石生答道:“下官观风,取中了钱塘的一个廪生,年纪才十三岁;今日特来谢我,下官仔细盘问,方知他就是馗儿所转。问到你姊妹二人,他还要求见一面,不知该怎么样?”秋英说道:“既是这般,就该请进来一会才是。”石生便着家人,把程憛请入内宅。秋英、春芳两位夫人,早在檐下相候。三个见面,彼此落泪。春芳道:“兄弟你转生才几年,就长的这模大了。”程憛道:“弟已系转世为人,不料与二位姐姐,尚能相会一面。”秋英道:“这是数该如此,你我焉能作主?”秋英春芳领着程憛并参见了翠容夫人,程憛就要告辞,石生道:“今日这样奇逢,那有遽去之理?”就在内宅里设席款待程憛。石生作诗一首,相夸道:
  聚首一堂尚可提,校书灯下仿青藜,
  形骸虽变元神在,素养依然一木鸡。
  程憛也作诗一首,相和道:
  天形下覆如张弓,世事百年一梦中。
  桃李公门犹在列,前缘宁敢付东风。
  席终以后,春芳向石生道:“昔年馗儿上学,曾以金如意为许,老爷今日还他的罢。”石生道:“正该还他。”秋英道:“我收着哩。”立时取出,交与程憛。春芳道:“这是你程家传世之宝,你前世上学时,无以为贽,我暗与程太夫人借用,许下十年以后,定去还他。今日带去,务要交个清楚。”说完程憛辞谢石生而归。
  到了家中,程翰林与夫人问道:“你为何在衙门里就住了一天。”程憛答道:“石大人见孩儿年轻,甚是喜欢,设席款待,所以未能早回,三位太太俱准我见。孩儿临来时,三太太给了一件宝物,叫我回家交给母亲。”夫人道:“是何宝物?”程憛从袖中,取出一个纸包,递与夫人。展开一看,却是金如意一枝。夫人大惊道:“奇怪,奇怪,这金如意是咱家传世之宝,十数年前,梦一女子借去,左右找寻,并无踪影。生你之后,讨得一签,说:‘此物不久还家。’今日果然原物还来。但不知这枝如意,缘何落到石太太手中?我将来一定要问个明白。”这且不提。
  却说石生得了程憛这个门生,虽系新交,实属故人,不时的请到衙门里来叙谈。是时正当春月,天气清朗,人烟和煦,石生向程憛道:“闻得天台山,雁荡系贵省的名山,同贤契一游何如?”程憛答道:“大人既肯屈驾,门生理应奉陪。”石生于是拣了一个良辰,带得程憛径往天台山去。上的山来,一看,真正是奇峰插天,长溪绕地,名秀之致,与别山大不相同。石生道:“胜地不可空游,你我须各人赋诗一首,以志登赏。石生遂口咏一诗道:
  具茨遗踪不复留,石梁胜景犹堪游。
  飞峰壁立可回雁,激湍奔腾似龙湫。
  华顶宠从胜熊耳,玉宵凿秀喻牛头。
  桃花洞远无人到,误入至今传阮刘。
  程憛也口咏一诗道:
  昙华亭迹至今留,骚客梯岩时一游。
  玉阁参差堪宿雁,瑶楼层转锁灵湫。
  碧林风动震人耳,瑶草缤纷满岭头。
  寒拾二仙足尝到,一方蒙佑免虔刘。
  吟咏已毕。石生夸道:“贤契此诗,可谓英年之作,倍胜老成。”程憛答道:“门生在大人面前,不揣固陋,何异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