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绩坚执不从,无法挽回。他手下有两员总兵官,一名柳俊,一名石琼,俱系少年无妻,待柳俊更加亲厚,定有赘伊为婿之事。我因恨他不过,已假公泄忿,荐往朝鲜公干。等他受些路途风霜劳苦,少舒我气。”世誉不见此信犹作痴想,一见这等回书的确,怎得不恼?将家信纷纷扯碎,〔老子的家信,竟公然恨怒扯碎,无礼之极。总是一个失教。〕道:“罢了,罢了。那老狗受些风霜之苦,何足为奇!除非死在路上,方称我意。”越思越恨,便请白子相到来,告知备细。
  白子相道:“已经决绝回头,相公竟别选高门,再求艳质,把那李家亲事不必再提。”世誉道:“我心上气这老狗不过,怎生替我算计个妙法,把他弄死了,不但出我心头恶气,亲事倒要图成。”白子相道:“这怎么说?”世誉道:“如今李家都把这个老狗做个推头,若弄死了他,便没得推了。那时由我作主,不怕再思不依我行事。”白子相笑道:“要他女儿,去弄死他的老子,只怕这话也难说。”世誉道:“且看我机缘何如。或者这老狗受不得风霜劳苦,在路上死了,也不见得。”正是:
  要他亲女遂婚姻,又要先亡伊父身。
  如此设心真狠毒,世间应少这般人。
  那时世誉留白子相吃酒,白子相道:“近日李二爷令爱如何?”世誉道:“行将就木,我倒求他早死一日,眼睛里却去了一个恶物。”正在闲话,只见京中又有人赍家信到来,世誉拆开看时,不过为着家务说话。
  那赍书的不是家人,是南直扬州人,姓毛,排行第二,是戏班里一脚小丑。最会插科打诨,心性又极即溜,鉴貌辨色,善于应对,凡事见过不忘,戏班里缺他不得。凡扬州乡绅大户,以及盐商木客,他都晓得根底。〔所以得知可严,又知柳俊。〕其年毛二合班到京中,投一官宦门下,那官宦乃思远同年,思远见了毛二,便赞他好,不上几时,那同年为事降调出京,便将那一班戏子送与思远,若无戏做,便叫毛二进府中服侍,甚为亲用。同辈家人见他伶俐过人,皆喜爱他,且为他善说冷话,却又恨他,为此题他一个绰号,叫他“毛二刁子”。人顺口叫他“二刁子”,把他毛姓竟掩过了。那时二刁子要回扬州做亲,思远赏了他几两银子,顺便叫他捎带家信。世誉原先已知有个二刁子在京里父母处服役,今见他带信回来,便叫小厮去唤他进来,看他怎么样一个人。
  少顷唤到了,见了世誉,磕个头,起来站着。世誉把他一看,只好二十多年纪,生得五短身材,紫搢色脸,虽则做个小丑脚色,脸嘴原好,鲜眉亮眼,是个乖巧的人。世誉问他说话,对答如流,满心欢喜。便叫他唱个曲儿,二刁子便顿开喉咙,唱个四乎腔。白子相曾胡乱学唱过,见二刁子唱,便把箸拍着桌子打板。二刁子唱完,便道:“相公,小的方才进来,问知相公同白老爹饮酒,这位是白老爹了。”白子相接口道:“我正是姓白。”二刁子道:“向闻得白老爹吃东西,常放在鼻子管里去,可是这般的?”世誉大笑道:“胡说,为甚么放在鼻子管里?”二刁子道:“方才见白老爹把箸押板,都是错的。想来搛东西吃,也自然要放错了。〔不知妄作,必为识者所笑,可不慎与。〕世誉正含着酒,喷做一台。白子相红着脸没趣,也笑道:“好趣话,却取笑着我。”斟酒小厮都窃笑起来。世誉笑道:“二刁子真个有趣,怪不得人都喜他哩。”当夜白子相别去。
  来日二刁子要看看房屋园亭,还要住两天方回南去。世誉见二刁子随机应变,意中竟要留他,无奈他要回家做亲,难以留他。一日,二刁子进见世誉,道:“小的蒙老爷相公抬举,感激不浅。本宜常随效力,无奈要回家完娶。小的却有一个相识,因无力经营,情愿投靠官宦人家。为人甚是小心伶俐,又会知书写字。更有一桩希奇本事,学纵跳术法,一纵能去丈余,连纵十次,便去十余丈,人追不及。也是扬州人,姓邴,名一。”
  你道那二刁子所说邴一却是何人?原来就是丁严。那丁严在邳州逃到京师,打听得官府画影图形捉他,便改姓了邴。因天干有丙丁方位,故藏丁换邴,自称为邴一。日里沿街讨饭,夜间冷庙里去歇。自想那般富贵受用的人,今日事到其间,不得不如此了。初时还藏藏躲躲,后来打听说山东贼已平服,事已冷了,便到街坊讨饭。〔丁严这等狼狈,应得之罪。〕
  一日走到一个胡同里,劈面撞见了二刁子。那二刁子一眼看见,却似丁少师的公子,虽身躯消瘦,面目黧黑,然而神气举动也还一样。丁严也认得是戏子毛二,却不敢招架,低头便走。二刁子仔细一看,果然不差。心下吃唬,为何这般狼狈?更见他的遮掩光景,知是无颜见人,便跟定了他。随到一个冷僻去处,二刁子叫道:“丁相公,你为何这般模样?”丁严答应道:“毛二,你叫我是好心,是歹心?”二刁子道:“我叫你有什么歹心?你须向我说,为何如此?”丁严道:“这里不便说话,你随我来。”便领到一个去处,极冷的破庙里,便是丁严存身之所。进内坐地,二刁子坐于门槛上。丁严便将被回禄的事叙说一遍,更假捏避仇进京,以致狼狈如此,道罢,凄然泪下。二刁子道:“丁相公,你何等家私,扬州城里数一无二,今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