刁奴才!带你去做什么?”内中有一个老承差道:“你们不须发怒。”乃问魏义道:“我看你是个纪网之仆了,你姓谁?”魏义道:“姓魏。”老承差道:“魏叔,你偌大年纪,不知个利害。你今虽则将主人藏过,掩避一时,然而事终有一个着落,必须自己到官,方好说话。若果虚诬,也就辩明洗脱;若其实有些形迹,心虚不敢见官,少不得也要我们调停,就该出来与我们商议个良策,不是将蛮话对我讲的。自古道:‘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。’还有一说,我且不管你主人在家不在家,常言道:‘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’若事非重大,道爷怕不会着江都县要人,却叫我们下县?就我们来,亦非容易,也该送我们一个礼儿,表你见面之情。怎么就说‘便带我去?’我们道爷衙门也不是轻易进出的!”魏义跌足道:“这事无影无踪,青天白日下这霹雳。相公们若要些使费,自然重重相酬;若说拗直作曲,要将这样事陷害我家主人,上有天理,下有王法,岂能承认?况且我的主人又不在家,这一句话,便见圣上也说得出的。”老承差听了,发怒道:“我到好好与你讲,你只把这句话来搪塞。你家做不做、窝不窝,且去官府面前讲,怎只向着我们说?我也何希罕你谢,谁要你的使费?好奴才,这般不知人事!且带你去回复了老爷再处!”众人道:“正是。看这般人嘴脸,是一个老奸巨猾,把家主故意藏过,却将自身来放泼。且到受苦田地,铁也要熔化,不怕他不来料理。”便起身牵着魏义就走。
  时魏义的妻子沈氏,初先见众人汹汹,也自东西乱窜;今听他们好好说话,便伏在屏门后窃听。只见说扯他丈夫去,乃赶将出来,抱住不放,号啕大哭。被外差一把提过,摔上一个翻筋斗。魏义道:“你不须扯我,终久这般冤枉事要到官府面前辩明。我这一去,料想不得回家了,你可对赵叔讲,将小房里帐目收拾了,你也不时到牢里来瞧我,还有话对你说。”言毕,众人蜂拥而去。
  沈氏立在门口痛哭,左右邻里齐来动问。沈氏带哭说道:“我家相公前日出门,今日忽然这一班道理里公差走来,讲说有强盗扳了我家相公是窝家,叫我丈夫藏过了家主,竟捉他去回官。这不是青天里下个霹雳!不知是那个堕地狱万剐的陷害我们!少不得神明有报。”众人听了,个个嗟讶不已。有等人道:“这凌公子做人最好,那有这般事?决是别人买盗扳赃。”有等人道:“他们家里屋宇深沉,倚了公子的势,就做些儿有谁知觉?”有等的道:“你家窝了强盗,官府来起赃,还要我们四邻跪分厅。平昔做乡绅模样,不放邻舍在眼里,今日的话,少不得也要我们说一句。”
  看官,你道三样说话,难道凌公子果然不好,待邻舍无情,所以招他怨谤?还是他们妒忌富贵,幸灾乐祸?总之人心不平,以致公论不出,爱憎异向,好恶殊情。仔么说?大凡人家略略过得日子,便道他发财了;略略挣些田庄,便道他富饶了。那有钱的,只是恭恭敬敬,有酒有食,一凡骂来不开口,打来不动手,才叫做好;若有一节事不周到,便道你把银子来压制我。可知道“三千银子兵,杀不得邻里情。”贼发火起,也要邻舍的,不独此也。还有一等发达的,或是举人,或是进士,自身有了前程,便有体面上人来往,便不能与那一等混帐人相近。那班人便道他做身分,看得自己大,看别人不上眼。岂知有时见了他,又颜色沮丧,话都说不出了———这一等人是最无用,绝惹厌的人。若体面人稍有些错失,那班人便拍手称贺道:“好呀,平昔巍巍一物,充大头鬼,今日也要去受些苦辣,吃些雪水哩!”
  虽则话如此说,然而也有两样。那班有钱的浊富,悭吝鄙啬,个个皆然:与人交易田产,必要占人些戥头银水,勒戥些小便宜。惟恐忠厚了,便失了做财主的形境;惟恐爽直了,便使做财主的一班人笑我看轻了铜钱银子,看重了亲谊明情,弗老辣,弗细腻,欠伶俐,少涵蓄。所以人一有了几个钱,便自然而然有那一种推三阻四、嫌好道歉、心上狠要、口说勿要、掩耳偷铃、放僵使诈的许多恶习气,真足惹人唾骂,豪爽人见之欲呕。然而此等恶习,单在银钱上讨人怨恨,却不敢生事欺人。
  惟有贵的,便倚着势要,唬诈乡里。仔么说,齐民既无脚力,又无帮衬,见了官府,先是跪着讲话;那有前程的去见官,不是在宾馆,便是在后堂,自己不称“小的”,叫他不叫“老爷”,官府又碍着体面,怕有相逢之处,自然竭力为他说来。话无有不听,要打就打,要夹就夹,答杖徙流,赔赃罚谷,件件从命;纵乡绅十分无理,一味偏见,也少不得十句要听他三句。还有一等惫赖的,坐在衙中催审,勒要定案,所以那齐民百姓,有冤不伸,有屈谁诉,只好自家忍苦,对着神明求个报应罢了。
  那有前程的,得了一次甜头,便日逐思量,诈害殷富,润室肥家。风闻得某家是财主,某家是富翁,便千方百计去寻他头脑;倘一日寻得罅隙,凭你无事翻做有事,小事变做大事,把他一家财产,恨不得一网打尽。那富翁财主,明知他来诈害,却不敢到官府中申诉,恐反惹火烧身;只得吞声忍气,挽出他家门路里人来说事,将一千五百私下去孝敬他;还要明明地上门去,卑词伏礼,屈身赔罪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