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虚誉,上年岁试,买了生员,整整费去几千金。今闻得驾山入学,大有才名,思欲结为朋友,故拉同张玉飞来引进。
  凌驾山动问,张玉飞便代为称说家声:“表德孟明,上年已游庠过了。”驾山乃与丁孟明致恭道:“小弟坐井守株,不得亲近时贤,反荷先施,罪甚罪甚!”丁孟明道:“小弟性质鄙陋,久欲仰攀高士,向闻吾兄大名,如雷灌耳,今得拜识荆州,果然名下无虚。”驾山又谦叙一回。两次茶毕,又讲了些闲话,然后起身告别。明日只得去回拜他,遂拉了张玉飞同去。孟明接见,甚是欢洽。换茶过,正欲告退,孟明一把扯住不放,留入园里。果是富贵之家,景象不同,层楼叠阁,古玩奇珍,观之夺目。正是:
  庭院深深画阁重,富家分得帝王宫。
  香浮宝鸭沉烟细,光映珠帘暖日融。
  花气氤氲薰面目,莺声圆溜度房拢。
  眼前应接应无暇,疑是仙乡入梦中。
  三人散步,纵观半晌,方邀入一轩中坐下。顷刻摆上酒肴,宾主酬酢。酒至数巡,丁孟明道:“小弟滥叨黉序,实惭文墨,有失礼处,还要吾兄见谅。”张玉飞道:“如今读书的人,往往有许多俗态,不期自至,非酸即腐,非呆即迂。弟思此等人,深足愧耻。吾见有一种豪迈磊落之气,与众不同,真是男儿志趣。”丁孟明道:“若以拘执迂腐较之豁达雄豪,固是不及。吾兄此谈,在小弟固不敢当,然而大丈夫也须如此。”又对驾山道:“小弟此言何如?”驾山点头道:“斯文一脉,原不是叫人迂腐,不过不同于流俗耳。今人则故作迂腐体格,以自托于读书人,诚足深恶痛绝。吾兄所见,小弟略同。”丁孟明拍手大笑道:“英雄所见,大率如。此 .”三人说说笑笑,杯盏交错,直吃到午夜方散。
  驾山归家,已是大醉。明日直睡到红日三竿,方才起身。梳洗毕,魏义说道:“相公昨日丁家吃酒,直恁地醉?”驾山道:“去回拜他,承他美情留饮,不觉竟醉了。”魏义道:“相公有所不知,这丁相公是扬州城中一个最厉害公子。相公看他出言吐语,便知他是一个险恶的人,只要看他一双眼睛,便是个不好相,将来必遭刑险。一向闻说他家窝藏强盗,在江里打劫过往客商,因此上家私比他少师爷手里更好。相公今后凡与他交接应对,俱要留心。”驾山愕然道:“原来如此,我却不知。既然有此等事,难道官府并不知觉?”魏义道:“官府那里晓得?他与衙门里人,吏书皂快,通同隐庇,纵就知觉,也原调停过了。”驾山道:“留心处固要留心,但看他待朋友,就像情谊厚重的,料也无害于我。”正是:
  奸险之人切莫交,语中针刺笑中刀。
  莫言意气甜如蜜,稍有参差易改操。
  话分两头。却说山西太原府城西,有一陆家庄,那陆家庄上有一个务农的庄家,姓石名虹。妻房刘氏。父亲石骥,是一个秀才。祖上原是大同人氏,因有志读书,见得大同都尚弓马,没有读书的人,故此搬到省城。到石骥手里,读成了书,便得入学。石骥做人也好,有声庠序。养两个儿子,长名石虬,早年亡过;有一嗣子,顶了宗祧。次子便是石虹。石骥死后,石虹读不成书,便移到这陆家庄,种田为活,家事尽可支持。年过四十,才生下一儿,面方耳大,体壮声洪,石虹夫妻好生欢喜。恐他不能养大,有祖上遗下一件宝贝,是一个玉锁,把来就系在小儿颈项上,即取乳名锁儿。到得六七岁,便送在乡塾读书,聪明有识,看过不忘。那村馆先生即于玉锁上起见,取个单名,叫做石琼,表字珮珩。十来岁时,却长得相貌整齐,眉目秀丽,外边看他像是一个文弱书生,内里边却有天赋一身膂力,有异寻常,若与村童顽耍,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。后来年纪渐长,越发奢遮。这石琼才得成童,却便有一种高人性格,具宗悫、班超之志。他常道:“为人在世,如白驹过隙,有限时光,最寿者不过百年,名随身没。若不去建功立业,做一个天地间有用处的人,使后人仰慕余芳,流传千载,此生便是虚生。我今株守蓬门,做那些村庄事业,有恁出头日子?”此时渐渐无力读书。前村有一个闲住的老武官,是一个有本事的人,便瞒了父母,私下去投见他,求他指拨弓马。那武官见石琼有些志量,人物出众,将来不是落寞之人,乃尽心教导他,与他讲解兵书战策。珮珩也都心领神会,钻心用力,把枪刀武艺,演习皆精,能一弓发两矢,箭无不中。演习既久,万不失一,心下大喜。然也只是韬藏隐晦,总不露出锋芒。过得一年,那老武官死了,临死之时,把器械弓箭赠几件与珮珩。一有闲暇工夫,便去拈弄。正是:
  少年切莫耽闲暇,百岁韶华转眼空。
  投笔班生艳千古,愿将健翮试秋风。
  闲话休提。且说石虹这老头儿,有些家私,又得好儿子,以为心满意足,快活过日子的。不料时势迁移,命途乖舛,历年水旱不均,田地抛荒,家资耗尽,将产业逐渐变卖,反赁入田种,愈加掣手缩脚,失神少智。珮珩也不得力量读书,随着父亲做田中生活。父子二人拚命做去,争奈天不留情,这“衣食”两字,万难周给,其年又遭春旱,麦俱干死。村中俱言城中郝家放米,远近俱去借贷。石虹立脚不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