俱系自家先躲避的。如今不要管他什么,倚了我弟兄们本事,且与官兵杀一两遭,看是如何。若杀得不过,依旧退入山去,原做我们事业,原不折恁便宜,有何不可?为何只管狐疑,愁他则甚。”李可教想了一想道:“也罢,就依着你们这般做去。”到了日期,点起合寨喽囉,杀奔东平州来,把城池团团围下。
  你道城中官将为何利害?原来此处是个要地,有一个分守将官,乃是省下总兵标部分司,这一员将姓张名达,山西大同府人氏,官拜游击将军,已纪功三次,带衔副将,统领一十二处营寨。才文交武,力过十人,性如烈火,御下颇严,因此军中起他一个诨名,叫做“张阎王”。这日见土贼围城,不胜大怒道:“我前两次搜山,总不见半个贼影,今日却自来送死。”便忙传齐中军牙将,点齐兵马,饱餐战饭,披挂停当,分下两路:令中军统一枝人马,从南门杀出;自己统一枝人马,从西门杀出。正遇李可教大队,更不打话,便是混战。张达大喊一声,一人一骑,舞动大刀,直入中军。李可教急挺枪抵住,金苗、伍牛儿两下帮助。怎当得张达势猛力大,三个人支架不来,李可教见势头不济,拨回马先望阵后飞跑。张达弃了二人,紧追入阵。后来贼兵分开一条大路,让他冲入。原来张达的马是良马,四蹄儿如风涌顺潮的浪头花,随落随起,不带一些儿飞尘;那李可教的马是劣马,走得势慢。张达斜刺里先跑在前边,勒转马来,与李可教打个照面。李可教心内慌张,调回不及,被张达一刀剁下马来,取了首级,回身剿杀余党。众贼见主将被杀,披靡大败。乱兵中杀死金苗、孙云、许高、高天寿、伍牛儿五人;止存李秀、黄良、徐南三人,同了百余喽囉,跑回凤山。正待收拾些辎重躲入深山里去,不料张达合了中军牙将大队人马,掩至山下,把一座凤山团团围住,水泄不通。正是:
  武官如此才成将,不比逍遥河上人。
  一战便教山寇灭,向传威勇果然真。
  张达既定东平州,有分教:兵消一面,共羡此虎将威严;寇扰他方,却笑杀腐儒觳解。未知其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谚云:“赌近贼。”苟黑汉之谓也。赌必破家,饥寒交困,势必作贼,小窃不已,去而为盗,于是死不旋踵矣。


  第十回 大修斋刀兵加颈 小完聚灯火谈心
  词日:
  异端猖獗后,叹教处其三,正邪杂糅。无知愚俗纷求福,一任奸徒哄诱。堪嗟文士,也惑溺公然助纣;自道好守寂谈空,浪说禅机参透。佛理似是实非,看无父无君,便同禽兽。根源已缪,人何必舍命、争趋膻臭?都因自疚,反认做他能解救。却不思仁义存心,自邀天佑。———右调《玉烛新》
  话说张达既斩李可教,进兵搜山,把那些党羽剿灭已尽,搁过不题。且说马述远约定那日打城,至期便整点人马,共计一千三百,同了六个头目,披挂完备,喊杀进城。天黎明时,已把邳州四城围住。
  城中刘知州与李守备,早已吓得魂不附体。你道这刘知州是何出身?原来是乙未科进士,名希圣,心性的迂拙处,希诧异常,真是天地间少有的。少年做秀才时,曾做先生,教人家子弟。那学生们受他拘束,原是该的,但他立法教人,出人意表,大异于常人情性,学生受他磨折,苦不可言。即如偶然走了一步快路,便大声叫将来,骂道:“狗骨头!步须端方,怎么不循规矩,却是这般乱走?”便自己走了两步,叫学生也依他样子。因而弄得满书馆学生子,都变做陈仲子的模样,一摆一摆的,惹人笑话。众人一见这般走路的,便晓得是刘秀才的学生。有等学生出走街坊,受人耻笑不过,回来向先生说道:“我依先生的走法,出去便被人耻笑谈论,必有不妙处,请先生再教一走样。”刘希圣拍腿道:“吁嗟!是所以正‘道之不行’也。”乃责骂学生道:“汝不依先生之正道,乃耻市井之笑谈。彼市井之小人也,不知圣贤之学,所以见行正道者反以为异。汝从事先生久矣,而志气未定,其欲入道可乎?”便拿着棒要打。又复缩住道:“先生扑作教刑,不过勉人之耻心已耳,彼‘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可毁伤’,我若将此重棒责之,岂不至伤其肌肤而使彼贻忧日后耶?古人有‘蒲鞭示辱’,则可矣。”遂令书童取蒲作鞭。欲鞭背,乃思五脏附于背,不可鞭;欲鞭腿,则近于罪人受杖之刑,非所以作养斯文体面;展转思量,乃立鞭头之法:凡学生有过,遂将蒲鞭鞭头。一日远行遇雨,自忖道:“宁可湿衣,不可乱步。”用两手抠衣,一摆一踱,大雨之中,偏不向人家檐下躲避,任他淋淋漓漓,衣服巾帽一总粘紧身上,就如落汤鸡一般。众人晓得是刘痴子,群聚笑说,他低昂自若。遇这雨后,生起伤寒病来,医生道:“邪热未清,不可饮食。”刘希圣大骂道:“狗屁!夫饮食所以养生,岂可绝之以自苦耶?”偏要吃饭,家人劝阻不省。吃了饭时,果然又病起来。幸有顽福在后,得以不死,方悔悟医生说话不差,乃嗟叹道:“夫食犹水也,水可以载舟,可以覆舟;食可以养生,可以伤生,今而后知食非佳物也。”平昔食量最大,病后只吃已前一小半,令学生们也要减食;又恐其父母不从,一总令各家送饭到书馆中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