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对付他呢?忽又听得门外说话的声音,不是中国人,心中益发害怕,不敢开门,只坐在里面平房里发怔。此时外面打门之声更急,再听时,竟不是叩门,是拿重东西撞门的声音,益觉慌做一团,不敢转动。忽听得“砰訇”一声,门已开了,闯进了一群人。定睛看时,五个是洋人,两个是华人。五个洋人都拿着洋枪,先在铺面上看了一遍,然后一同进来。伯和此时走投无路,暗暗叫苦道:“今番死也!”那洋人看见了,便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,旁边那华人便传话道:“兵头问:‘你是甚么人?在这里做甚么?’”伯和知道这华人是个通事,顿时生出机变来道:“我是这铺子里的伙计,东家避乱去了,叫我代他看守铺户的。”①通事转告了洋人。又问:“你守了多少日子了?”伯和道:“一个多月了。”通事又和洋人说了好几句话。又问:“你莫非撒谎?这一个多月你吃甚么?喝甚么?”伯和道:“我一月以来,只吃些熟地黄精之类当饭;噙点乌梅代茶。”说罢,在床头上取出熟地、乌梅给他看。通事又与洋人说了好几句。那洋人又取那乌梅在舌尖上舐了一下,笑了一笑,又说了几句。通事便道:“兵头说,‘难得中国有你这等好人。’你这里有甚么贵重东西?要到那里去?你说了,兵头给你照会,送你出境。”伯和道:“也没有甚么贵重东西,只有这八口箱子。我和东家都是广东人,东家先回广东去了,临行时,叫我得便代他带这八口箱子回去。”通事吃惊道:“怎么你是广东人,一口的北边话?”伯和道:“在北边多年了。”
  通事道:“如此我们是同乡,不知你还会打乡谈不会?”伯和道:“如何不会?”便和他说了两句广东土话。通事大喜,又对洋人说了。那洋人便在衣袋里取出洋纸、铅笔,画了许多洋字,交给伯和。通事道:“这个便是照会,你拿了这个,有洋人问你,你只要拿给他看,便没有留难的了。你在这里等着,我叫人来代你挑了箱子,到至河沿,雇了小船,驳到大沽,便有烟台放来的运船,可以附了到烟台,再附轮船回去。”
  伯和不胜之喜,谢了又谢,送出大门。
  --------
  ①亏他这等机变。

  不一会,果然来了十多人,口称奉了洋大人之命,来代搬行李的。伯和便叫他们把八口皮箱扛了,径扛到至河沿,叫了一只小船,运将下去。众人便要散去,①伯和叫住,解开了腿带,取了一片金叶,给作扛力钱。众人欢呼拜谢而去。这里小船,便摇向大沽去。
  --------
  ①洋大人之命,即连工钱也不索,可叹。

  一路上有那洋兵巡哨小船,伯和都拿出照会给他看,他看过了便放行,果然沿途无阻。到得大沽,果然泊了几十号运粮船。伯和便上了一船,叫人把八口皮箱搬运上来,拣了一席之地坐下,又取了一片金叶,谢了小船户。此时倚定船舱,回想自出京以来,以至今日,犹如做梦一般。同船之人,无非是流离失散的,也有失了子女的,也有失了父母兄弟的,如今聚在一起,真是“流泪眼看流泪眼,断肠人对断肠人”,一个个都是愁眉双锁,短叹长吁。伯和对此景象,也不免勾起心事来。念着父母兄弟,不知如何,棣华母女,不知流落何所。想到这里,也自凄然不乐。又默念到我凭空撒了一个大谎,被我谎了八口大皮箱,正不知箱中是何贵重之物。倘都是金银宝贝,这一注财,也发得不小。想罢,又不觉暗暗快活起来。①在船上坐了十多天,和同船诸人大家诉说一切,倒也不甚寂寞。直等到人坐满了,方才起碇出口,向烟台驶去。船到烟台,伯和解下两片金叶,代了船价,叫了驳船,载了行李,起岸,入了客栈。推说乱离中失了钥匙,叫铜匠来开了锁。原来八口皮箱里面,多是细软、衣服、金银、首饰、珠宝之类,不觉大喜,便打算到上海去。恰好隔壁房里,有一个贩枣客人,姓辛,字述坏,宁波人氏,他向来走东昌贩枣。今年因为北方扰乱,枣价大落,他趁便多办了些便宜货,都已发付南下,此时住在栈里,正等轮船回上海去。伯和因为一人寂寞,未免同他扳起话来,知道是到上海的,便相约同伴。不一天,有了轮船,便一同动身。
  --------
  ①善读者不俟终篇,已知伯和之为人矣。

  到了上海,便同住在洋泾浜大方栈里。安放行李已毕,便到丈人张鹤亭的洋货字号里去,谒见丈人。谁知问起来,张鹤亭因为纪念家眷在京,于五月初间,附了轮船,到天津,取道进京接家眷去了。伯和只得回栈去。从此便留在上海,与辛述坏一起住下,暂且不提。
  且说陈戟临自从打发大儿子护送白氏母女出京去后,便把家眷搬到东华门外锡蜡胡同居住,以为此地逼近禁城,可以稍为太平。过了几天,风声更紧,戟临屡次打发小儿子仲蔼避去,仲蔼只是不肯,说道:“侍奉父母是人子当尽之职,处常尚且如此,何况处变?当此可危之时,若做儿子的舍父母远去,则做父母的何贵有子?若说是恐怕同死无益,不如逃出去以存宗祀,则哥哥已经出京去了。父母身边,岂可无人?”①说得戟临无奈,只得由他守在身边。
 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