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何敢借故推诿?”伯绅听说,便照直回复了灼然。次日灼然便对仲蔼道;“近日北方一带,扰乱异常,纵使有馆地,也恐怕不得太平。我有一个去处,要荐世兄,不知怕远不怕?”仲蔼道:“年伯赐荐,何敢嫌远,但不知在何处?”灼然道:“此刻陕西西乾鄜道孙可亭观察,是我的换帖,兼管着全省营务处的差事,若投奔在那里,可望一个好点的馆地。我因为代贤侄打算,将来归葬父母,成家立业,后事方长,非寻常小馆地可以办得到,所以着想这个去处。世兄肯去时,我写封信荐去。”仲蔼道:“年伯如此周旋,真是粉身难报!”灼然道:
  “我们世交,何必如此?只是世兄的文章丰采,不能朝夕与共,令人爽然!不知令尊在日,曾与世兄定下那一家的亲事?”仲蔼道:“是苏州王氏。”灼然当下亲笔写了一封信,送了盘缠,仲蔼拜谢了。
  次日长行,出了安肃县,一路上晓行夜宿,走了二十多天,方才到了陕西,便到西乾鄜道衙门投信请见。可亭看了灼然的信,便请到花厅相见。仲蔼的谈风吐属,本来甚好。可亭十分欢喜,便留在署内,允许代为位置,先在营务处文案,挂了个名字,支取干修。不到几天,官场中接了电报,知道联军已经攻破京城,两宫出狩,将要临幸西安。大小官员便忙着要办皇差,抚台委了藩台做总办,道台做会办。可亭得了这个兼差,便把仲蔼派在采办处。一时各路商贾,闻得省城采办物料,供应皇差,便都麇集到西安,顿时热闹起来。仲蔼得了采办的事,那些商人那一个不来巴结,未免暗中有些孝敬。虽然同事有人,然而这一笔好处,瓜分起来也就可观了。众人有了钱,又有那班商人应酬,那花柳地方,自然不免要涉足,到了那些地方,少不免要迷恋。仲蔼虽然也随众同往,却仍淡然漠然。有人佩服他少年老成,也有人笑他迂腐。仲蔼道:“少年老成,我也不敢自信,迂腐我也不肯认。
  我自信是一个迷恋女色极多情之人,却笑诸君都是绝顶聪明之辈,无奈被一部《红楼梦》卖了去。”众人都问此话怎讲,仲蔼道:“世人每每看了《红楼》,便自命为宝玉。世人都做了宝玉,世上却没有许多蘅芜君、潇湘妃子。他却把秦楼楚馆中人,看得人人黛玉,个个宝钗,拿着宝玉的情,对他们施展起来,岂不是被《红楼梦》卖了去?须知钗、黛诸人,都是闺女,轻易不见一个男子,宝玉混在里面用情,那些闺女自然感他的情。①此刻世人个个自命为宝玉,跑到妓家去用情,不知那当妓女的,这一个宝玉才走,那一个宝玉又来,络绎不绝的都是宝玉,他不知感那一个的情才好呢。那做宝玉的,才向这一家的钗、黛用了情,又到那一家的钗、黛去用情,也不知要多少钗、黛,才够他用,岂不可笑?”②众人道:
  “照这样说,你是无情的了?”仲蔼道:“我何尝无情?但是务求施得其当罢了。”众人又道:“若必要像宝玉那等,才算施得其当,也就难了。”仲蔼道:“宝玉何尝施得其当?不过是个非礼越分罢了。若要施得其当,只除非施之于妻妾之间。所以我常说,幸而世人不善学宝玉,不过用情不当,变了痴魔,若是善学宝玉,那非礼越分之事,便要充塞天地了。后人每每指称《红楼》是诲淫导淫之书,其实一个‘淫’字,何足以尽《红楼》之罪?”③众人笑道:“如此说,尊夫人是享尽阁下之情的了。”仲蔼笑道:“不敢说!内人虽已聘定,却还不曾迎娶,又从何享起?”内中一个说道:“阁下在外,不肯滥用其情,留以有待,这便是享了。”说得大众一笑。从此仲蔼便留在陕西。
  --------
  ①奇论妙论。
  ②奇论妙论,写尽一切嫖客丑态。
  ③从有《红楼梦》以来,未曾经此评论。

  却说棣华奉了母亲白氏,在济宁州住下养病,只靠典卖金珠度日。连打了两个电报到上海,总不见有复电,心中愈加忧疑。后来又发了通电信去问,才得了复电,却是“鹤五月进京接眷未回”①九个字,不觉心中又多了一层忧疑挂念,暗想这荆天棘地之中,父亲何苦轻身而去?多只为钟爱女儿,才冒这个险。我们路上,又不曾相遇,此时不知在那里,好不令人担忧。眼看着母亲的病,一天重似一天,经过几个医生,都说是十分棘手。可怜这一寸芳心,又是忧母,又是念父,又是忆夫,经了这三种折磨,加之金珠将尽,又多一层心焦,渐渐的也黄瘦了。捱到九月下旬,又要添做冬衣。白氏的病,愈加沉重,竟至一天昏晕两、三次,吓得棣华晚间也不敢睡,默念古人有割股疗亲的,不知可灵不灵?倘是灵的,我又何惜一脔?眼见得诸医束手,舍此之外,更无他法。
  姑勿问灵与不灵,我且做一次看。于是等到夜静时,焚香告天,求母病早愈,又暗暗祷祝:“虽说身体发肤,受于父母,不敢毁伤,然而我今日为母病起见,说不得犯一次不孝,以起母病。如果母亲因此得愈,情愿再领此不孝之罪。”②祝毕,袒下左臂,用口在臂上咬着一块肉,提将起来,右手拿起并州快剪,“飕”的一声,剪下一块肉来,③②并不觉痛楚,连忙用布裹住伤口。拿起那块肉来一看,不过半截手指大,便悄悄的拿到药罐前放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