埋怨四爷:“都是你逼他走旱路,受了暑热。”四爷还是一肚子没好气,并不理会。亏得四娘百般调治,才把烧热退了。但是依然不茶不饭,每日子午两时手心脚心仍然是烧的。形容日见消瘦,唇青面白,只剩得两颊排红。到了夜来,便是梦魂颠倒,呓语模糊。寇四娘明知他的病情,争奈不便和四爷说得,只好暗中设词开解阿男。阿男虽是个女孩子家,却是走过江湖,见多识广,会打主意的人。暗想:我只管病在这里,终不是个了局。不如将息好了,设法寻着了他,再图终身之计。想定了主意,便天天打算寻着了白凤之后,如何偕隐,如何过活,如何温存,越想越快活,那个病就慢慢的好了。

  时候也到了七月下旬,天气也渐渐凉快了。寇四爷又整理起程。阿男跨了自己家养的乌孙血汗黄缥马,一路上按辔徐行。第一站到了红花埠,第二站过了李家庄,这李家在已是山东沂州府、剡城县所属,第三站到了丰城。这一路都是平阳大路,再往前去,便是山路了。这天到了丰城,落了客店,吃过晚饭,寇四爷交代早睡,明天要起早赶路。当吃饭时,喝了两杯酒,一早便睡了。他意思仍是明日一早起来,要赶早上路。谁知睡到明日起来时,已是日高三丈了,看看四娘,仍是瞢腾大睡,连忙把他推醒。四娘坐起来,揉揉眼睛道:“呀!这是甚么时候了?”转眼一看,却不见了阿男。又道:“呀!阿男那里去了?”连忙趿鞋下地一看,房门是虚掩的。开了门,叫了店小二来,问道:“我家的姑娘那里去了?”小二笑道:“你老人家关了房门睡觉,谁知道你家姑娘?”四娘大惊,转身人房,只见四爷在那里顿足道:“罢了!罢了!”指着桌上叫四娘道:“你看这是甚么未?”四娘走近一看,却是一撮香灰;便知道阿男夜来烧了闷香,心中更是一急。忽见那店小二走来,说道:“你家姑娘可有了?”四娘道:“没有啊,你可见来?”小二道:“岂但不见你家姑娘,我方才到后槽去,你家那匹牲口也没了。”寇四爷听说,人觉一阵急怒攻心,一口鲜血直喷出来,觉得眼前一阵漆黑,便砉的一声仰跌在地。吓得四娘抱住乱喊,喊了半天,方才醒来。四娘又央人去寻了些童便来,给四爷喝下,略略定了一定。那店主人走来道:“今大早上起来,我店里大门是好好锁着的。怎么连人带马都不见了,莫非飞上天去了?”四爷不住的摇头,身于一歪,便躺在床上,从此气成一病。只可怜四娘又要侍奉丈犬汤药,又要思忆女儿,慢慢的也生起病来了。说书的先尽他两个病人在床上躺躺,却先提一提阿男往那里去了。

  原来他早走好了主意。这一夜,等父母睡了,人静的时候,他却拿出一枝闷香点着了,插在桌上。拿了革囊,带了几两银子,与及些干粮带在身边。仍旧扮了男装,结束停当,拿了鞍辔,悄悄开了房门,反手掩上。摸到后槽,把那一匹乌孙血汗黄骡马牵了出来。走到大门前,见已经上了锁,便用一个啄木解锁法,把锁解下,开了大门,牵了马出去,将僵绳拴在一棵树上,把鞍辔一一装好。翻身进了店门,仍旧替他关门上锁,然后腾身上屋,跳在门外。在身边取出早先备下的四张神骏灵符,拴在四个马腿上。这也是他们白莲教相传的道术,无论甚么骡马之类,腿上拴了这个符,跑起来比平日要加四五倍快。譬如这马是日行百里的,拴了符便可以走到四五百里。阿男拴好了符,便腾身上马,加了一鞭,向来路而去。那马发开四蹄,追风逐电般一夜不曾停止。走到天明,已到了黄河边,连忙叫船渡过黄河。走了一天,黄昏时候便到了八里铺,将马匹拴在村外一间都天庙前,自己走到庙内略歇,吃了些干粮。好在这都天庙是一座废庙,庙里没有人的。他等到人静时,便走近村前,腾身上屋,窜到秦绳之家,伏在窗外,要听一个白凤的消息。

  此时八月初旬,绳之已从镇江回来。阿男向里一张,只见绳之伏在桌上写信,便潜心静气的等他写完、看过、封好,在信面上写了“祈交白凤舍侄收启”。心中不觉懊悔道:“这仍然是没个着落,如何是好呢?”只见绳之把这封信套在一个大信封内,又封了口,这个信封是写现成的,写的是:“寄镇江西门大街仁大布号何仁舫先生台启。”阿男暗道:“惭愧,今番得着了也!”悄悄的翻身上屋,仍旧窜至村外,跨上黄膘马,打动了一鞭,到了瓜州镇,天还没亮。在马腿上解下了神骏符,就在江边候至天明,叫个渡船,渡过镇江去。在市上买了几件行李,到甘露寺去借一所僧房歇下。安顿了马匹,便出门问讯。到了西门大街,果然有个布店,招牌是“仁大”二字,便不住的在门前来来往往,一则留心体察房屋情形,二则察看店中人物。走了几回,果然看见秦白凤在里面。不觉喜得心痒难搔,巴不得即刻上前相见。无奈耳目众多,不便造次,只得回到寺内,眼巴巴的盼到黄昏,向和尚买了碗斋饭,胡乱吃了,宁心耐性,等到人静时,方才逾垣出去。走到了西门大街仁大布店门首,抬头一望,只见一排四五个楼窗,有两个里面漆黑,有两个还略有灯光。要待上去张一张,却恨窗前没有个立脚之地。好阿男,腾身上屋,将身背贴在房檐边上,用一个悬崖撒手法,身子向后一翻,把双脚挂在檐瓦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