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坐着两个人,烟容满面,穿的衣服也是旧幌幌的,正在那里谈天说地,谁家的先生好,谁家的先生多,说个不了。珊珊也坐在那里,见元戚来了,方走进正房来陪。元戚问是何人?珊珊道:「就是为开花榜的事,他们正议论哩。」坐了一回,外头娘姨进来,问珊珊道:「他们要走了,问你所说的话,作准不作准?他们好去做。」珊珊道;「作准就是了,只叫他们不要搭我的浆。」娘姨出去回复,那两人走子。珊珊也没有送,过了两天,香海报上开了一个花榜,第一名状元便是谢珊珊,住三马路。那评语是什么藐姑仙子、洛水神妃,十分倾倒。元戚看了心中一喜,好像自己中了状元一般,立刻拿了报跑到三马路来,想要报喜,走进门只见黑压压拥着一屋的人,语言庞杂,上面点着大红蜡烛,香烟缭绕,中间挂了一副描金彩画,大红报单上写着道:
  捷报
  贵院先生谢印珊珊奉
  香海报馆大主笔取中一甲第一名花榜状元,择日上匾庆贺
  元戚看罢,走上楼来,只见前天所见两人又坐在客堂房间里了。又是什么榜眼怎样好,探花怎样好,传胪怎样好,但是都不及状元的好。又是名贵哩,高华哩,说不尽许多好处,却只有几个姨娘在那里跟着打哄,不见珊珊在彼。心中诧异,径进房中,却见绣幕低垂,银钓不上,一个小大姐上前道:「陈大少来了。俺先生有病呢?」元戚吃了一吓,走近床前看时,果然杏脸失妍,桃腮少润,伸吟床褥,宛转衾绸。元戚便在床沿坐下,低声的问道:「怎么一夜就病了呢?」珊珊仰起头见是元戚,便道:「也没有什么病,不过早晨起来觉得怪烦的,后来又被底下人声一吵,更是头昏脑胀,睡了一回,倒觉好些。」说罢气喘不止,元戚把他的头一摸,热得似火一般,不觉大惊道:
  「你这病不轻呢!须要请个医生才好。」珊珊道:「东面有一个姓胡的医生,听说很好,已经叫相帮去请了。」无戚便不肯走开,一会儿倒茶,一会儿送水的服侍。外面娘姨进来说:「那两个人要走了,东西预备了罢?」珊珊叹口气道:「早知这般没福,要这状元做什么?东西在箱子里,你们开出不,给了他们罢。」娘姨答应,自去打发。」元戚也不理会,只耽心珊珊的病情,一时医生来了,元戚便陪着诊脉,已毕,请到厢楼里开方,元戚动问病源,那医生摇头道:「病势非轻,只怕要发喉痧。」元戚吃了一惊道:「这便如何是好?不知可以止住他不发出来么?」
  那医生道:「病象已成,如何能够不发?只要发出来不十分利害,已中侥幸。」又摇摇头道:「看来竟是极危之症,只怕兄弟的才学吃不住他呢。姑且了这方再看,如果无效,还是另请高明为是。」元戚听了更加吃惊,原来上海地方,人烟繁密,秽气熏蒸,新鲜的空气极少,又加饮食不慎,饮水不洁,每当春秋之交,疫疠盛行,最利害的是喉风,往往传染开来,一家要死掉几个,像盛名鼎鼎的小林宝珠就死在这个病上,所以元戚着急,当下医生走了,一家人惊慌自不必说。元戚道:「这个医生未必靠得住,还是把上海有名的像张襄云、巢崇山、羊月樵他们请几个来,听得说街阁陈莲舫也在这里,要打听地址,赶快去请才好。」床上珊珊听了倒说:「又不像是你,恍惚同坐马车到张园一般,走走又不是张园了,只见一片汪洋,竟是一条大海,一下里你又不见了,海中跳出许多鬼怪来拖我,我吓得大喊,就此惊醒,照这梦看来大约不久于人世了。」元戚竭力抚照一番,从此元戚日夜在珊珊处侍奉汤药,跬步不离,看看日重一日,喉间腐烂,饮食不进,无戚忙得发昏,一连几日没有回馆。谁知北方却闹出一桩大事,那天元戚在三马路有一个馆里头人来请他,说朋人在馆立等,叫他一定回馆一次。元戚摸不着头脑,只得嘱娘姨服侍,我去去便来,回到馆中,原来却是唐笏臣,仓皇的说道:「你如何此刻才来?你可晓得北京义和团起事要扶清灭洋,学习什么拳法,又有大师兄二毛子等名目,此刻已闹得糟透,京里头杂乱无章,德国的公使、日本的书记生都给他们杀了。上头五大臣信了他们的邪术,一意主张排外,许景澄、袁昶好意去劝他,反拿来正法,洋兵已联合了八国,打破了大沽口,要进京去救使馆。看来大事不妙,中国亡在目前,我们若不趁此做些事业,将来沦为奴隶,永无翻身日子,我已预备一切,刻下先在上海开一个会,搜罗些人才,你快来帮一帮忙。」无戚大惊道:「我这两天有事没有出来,那里晓得竟闹了出这般大事。你想动倒也不差,只是我是不能与闻的,一来有些事务牵缠,二来近来身体也不好,只好过几时看情形再说。」笏臣着急道:「此刻是什么时候,我们所做的是什么事?
  好把别样来推却么?这是你存心不肯做了,那就老实说就是,何必又要等察看情形?」元戚一时回答不出,笏臣也气愤愤的走了去。自赶他事不题。这里无戚仍回到三马路来,尽心竭力的要治好珊珊的病,哪知日重一日,就是卢扁复生也无可挽回了。

第十一回 海国春大开追悼会 富有党齐上断头台

  那天晚上将近三更,珊珊的运命快千终了。大家瞧着不好,都已预备后事。元戚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