姓屈名受,是一个湖北初派出洋的学生,却是列国时大夫屈原的后裔,人是有些呆头呆脑的。初到上海,一切不谙。那一天,到四马路上一家小钱庄上去兑换鹰洋,店伙见是哑板,要折他一角洋钱,他又拿出一块,又是哑的。店伙见他可欺,跳出来一把拉住,就说他是个私铸铜洋的罪犯。上海的小钱庄,都是流氓开的,专一欺诈外来的客商,是其长技。那屈受急了,打起湖北的乡谈,叽哩咕噜,一字不懂。店伙的意思,只要吓得他把洋钱送了他,就好了结了,谁知屈受又呆又板,只觉自己受了屈,乱跳乱骂,一定不肯。早有巡街捕来,问起情由店伙见敲诈不遂,索性想办他出气,便咬定说是个私铸铜洋的人。那中国巡捕,大半同流氓通的,又见屈受是乡人,谁肯帮他,便一抓辫子,拉了就走。店伙跟了去,却拿了一包铜洋,说是在他身上搜出的。屈受只道理直气壮,自然无碍,谁知进了巡捕房,那华捕见了捕头,打了英国话,不知说些什么。那外国人最恨的是私铸,顿时把脸都涨红了,走下来对着屈受腿上就是一脚。
  上海的俗语,叫做吃外国火腿。那皮靴又尖又硬,好不疼痛。
  屈受连忙分说,外国人一毫不懂,只叫管押起来,着店伙回去。
  明日早堂到新衙门听审。那店伙欢欢喜喜去了。早有门差来牵屈受,到一个监门口,交与管监印捕。印捕拿手向内指指,叫他进去。屈受不肯,被他一掌打得满面流血,只得掩着脸勉强进去。原来是个乞丐牢监,里面横七竖八,躺着几个乞人,一股臭气熏天,正是难受,不防印捕走来,拿一付西式铁铐,把屈受的手铐住了。屈受只得倒在地下,不能展动,却被几个乞丐拿他当做玩意儿,把恶臭的痰,吐在他脸上。屈受只得滚来滚去的避,好像一只元宝。这一夜的苦真受足了。


第十八回 丧名誉陈元戚反颜 耗资财项庆如落魄


  到了明日清早,就有许多中西探捕,将他提了出来。同了许多犯人,把链子连做一块,径解到新衙门来。却没有除去手铐。路上看的人,都指点笑骂。屈受只得把头低了。等到中西官升座,审了几起案件,方是屈受上去。正要伸说冤苦,只见昨日捉他的华捕,对西官说了一阵话,西官便叫押起来重办。
  屈受还要说时,被旁边一个通事,大喝一声道:「不许开口!」
  就有原差上来,要仍行带去管押,幸亏一个华洋同知,见屈受不像下流人物,便喊他走上前,问他是什么。屈受含着眼泪,把自己本是湖北新派的留学生,路过上海,在小钱庄换洋受诈的事,一一伸诉出来,那通事接嘴道:「老爷不要听他的话,看他这个贼形,还是学生么,方才领事大老爷已经断定的了。」那官儿不听,又喊店伙上来,问了几句话,方同西官说了几句。
  西官连连点头,那华官便喊屈受又上去说道:「你说你是个上等体面人,我却有些不信。你须要找一个在上海的上等体面人来保你,方可作为你是留学生的证据,那铜洋就不是你的了。如果没有人来保,就要押在捕房三个月还是从轻办的哩。」屈受一想,回道:「学生初到此地,人地生疏,找不到什么体面人,只有一个叫做陈元戚的,听说在一家印刷局里做事,又是同乡,又是有些交情,不晓得可请他来做保人么?」华官喜道:「那元戚先生是此间一个大新学家,又本是一个留学生,他肯来保你,足见你也是留学生了。这是顶妥当的保人,有何不可?只是你不要扯谎,拿不认得的人,当做认得,那是要罪上加罪的。」屈受答应下来,就有一个巡捕带他出去,叫他写一封信,去请元戚。一面暂时仍押回捕房。屈受料道立刻可以出去,也觉欣然,不似来时的愁苦了。
  却说元戚,接到这信,吓了一跳,晓得是一个湖北留学生,虽非十分要好,却也相识,正是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,便赶到巡捕房来,要想保他,忽地转一念道:「他不知犯的是什么罪,如果案情重大,我保了他岂不是我同他是一党,把我在上海的名誉,都毁坏了。还是先去问明事由,再作计较的好。」便一口气跑到巡捕房来,刚进大门,走过一个铁栅窗口,恰好屈受在窗内瞧见,好像失乳的羔见了母羊一般,直着嗓子大喊:「元戚!元戚!」元戚回过头来,见这囚首垢面的形状,吃了一吓,拔脚就跑,一抬头已到了写字房,方才立定,兀自心头乱跳,捕头问他认得这姓屈的么,元戚连忙摇手道:「不认得,不认得。」
  又问:「你肯同他作保么?」又连连摇手道:「不保!不保!」
  即转身出来。走到半路想起究竟他犯的什么罪,没有问明,又想起究竟是个同乡,如何就说不保了?心下很过不去,要想折回再保,却已不及,只得怏怏回馆。
  看官听说,这件事就是元戚失败的关键。后来屈受整整的管押了三个月,方才释放。赶到东京那边的同伴,已等得不奈烦,屈受诉出情由,大家切齿道:「元戚枉是个同乡中表表的,原来如此势利!」当下愤愤不平,开了一个湖北留学生的同乡会,推屈受上去报告被难情形,便有一个提议要把元戚逐出湖北学生界。当下诸同乡因元戚太无公德,都赞成此议,印了许多传单,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