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你肯来吃酒,我家生意兴头,一向不来,委实寂寞。”张婆在内连忙两壶热酒,叫道:“师父进里面坐。”一面打点许多菜碟,一面买了一尾鲜鱼,做起汤来请他。济公进内坐下,仔细把张公脸上看了一回道:“你不像连日没生意的,目下却有一宗大财,是你分内应得有的。”张公笑道:“你要酒吃,却把好话哄我。开这个豆腐酒店,一分一厘积攒不起,那得大宗财来,除非地下掘着宝藏,山里汆出财乡。若说要我去明火执杖,暗里希偷,我两老口却没这种本事。今日请你吃酒,只要保佑我日常利市,过得朝夕,便感激你不尽,不要你说这种假风风没巴鼻的话头。”济公道:“老张,你与我相处久了,我何曾是这种人。叫你老娘出来,待我将面孔上看看气色,夫妻两个一般,便稳当无疑。”张婆道:“难道这样准的?不要是你把我老婆子将就看上,故意哄我出乖露丑,也未可知?”济公道:“此言越发谬甚,我济公从来可是这等样人?”婆子道:“如此你把我气色看看,果是如何?”一步步纽着头颈,含着微笑,立在居中,绷着面孔。济公一看道:“不差,不差。”引得两老口欢天喜地,手忙脚乱,罄将家中所有尽着搬出。济公道:“吃得不够,今日在你家宿了,我平日想着佛印和尚烧猪头吃,明日可到清波门里,十字街口,肉架上有一个十五斤四两重的猪头,买来烧了请我,包你有这注大财,别的猪头大小不对斤两的不要。”张老想着钱财,连声应道:“我去,我去,只是囊中没有买大猪头的银子奈何?”张婆道:“不妨,我有只古折簪子,约有四钱,认着对斤两的猪头,将去抵押就是。”打发济公睡在客房。

  次日,即入城去。俟开城门,天气尚早,十字街头店门未开,等了半晌,只见一人背着半边猪身,手提一个猪头。张公问道:“猪头多少轻重?”那人道:“方才准秤秤过十五斤四两。”张公道:“千万卖与我罢。”那人道:“称银子来。”张公拿着簪子递与他,他却不要首饰。张公将夹剪夹下簪脚,约有五六分重,递与他做个定钱,千万留卖与我。那人应允:“你可速来,少迟就卖与别人了,你不要怨我。”张公道:“我将簪子煎了就来。”正去寻店煎银,肚里却痛起米,一时站立不起,急去寻找东厕大解,解了许多宿粪。立起身来,将往外走,不料当头一磕,仔细看时,却一青布搭膊,沉沉重重,却讶不知何物,且将拴在腰边。仍旧将簪子押那猪头,那人将簪子估看,尚有多馀,就把猪头过手,约他明天来赎。

  张老提了猪头出城,走到僻处,打开搭膊一看,却是十锭雪花,每锭约有五两。急急走到家中,便叫“妈妈快来”,便道:“济公的口嘴眼睛,真也奇怪,看我气色,说有横财,果然灵应,你看这般松纹雪白,整整十锭,那里造化得有此物?”张婆道:“你我面上气色,红黄相关,却是我命中该得有的。”张公道:“若不是济公先看气色,不要十五斤四两的猪头,也不见得有此一椿宝物。”张婆道:“若是我不把簪子与你,你若有银子,竟去买他猪头,也不肚痛,也不去寻东厕,那里撞得着他。但是这十锭银子,也不知甚么人掉下的,此时那人又不知作何景状?”张公叫张婆快烧起猪头,献个利市,再去寻济公吃酒。四下找寻,却不见有济公。张婆就要将一锭银子剪边使用,买些果品等类。张公道:“且住,我们穷人只怕消受不起,我仍旧带去看甚么人来寻,还他也罢。”张婆道:“你且空身去,倘遇失主,同他来取亦可。”张公道:“你说得是。”即就起身进城一走。

  走到东厕边一看,只见许多人拥挤不开,道有人吊死在东厕里,说是失脱了一宗银子之故。张老看见,目定口呆,心上十分难过,欲待承认,却不见有尸亲。况且银子又在家里,万一说得不伶不俐,惹出祸来,只得转身急走,到家来寻济公商量。

  只见济公慢慢走来,早已看见张老,便道:“十五斤四两的可有了么?”张公道:“不但有十五斤四两,还有个三斤二两的在家,快同你去商议。”济公坐定,张婆便道:“请济公里面来坐。”张公将此事始终说了一遍,意思还要觅他亲戚还他,乃是张老好心。济公道:“莫忙,你取了烧猪头,烫起酒来,与你说个来历。”霎时间酒肴俱备,张婆坐在旁边。济公袖里取两幅图画,递与张老细看。只见一幅画上画着树林中一人跪下,一人提刀要杀,旁边一个担子,许多鸡鹅在里边。一幅画着一个提着猪头,腰间缠着搭膊,又有一人吊死在一间草房之下。张公看了,一味茫然,请问济公。济公道:“持刀者大盗胡行是也,跪下的经纪张广便是,终日贩卖鸡鹅。原是孽钱,遂受胡行一劫,伤了性命。这幅提猪头者是你,即前世之张广也。劫去本银五两,原系宰杀鸡鹅孽钱,今转世加利十倍还你。这东厕吊死的人,乃是偿你旧日杀命劫财之冤。”济公把酒杯撩地,_一声响亮,遂道:“从今勾却路头债,免得再来冤报冤。”说罢,只见张公张婆满身寒战,遂道:“今生他固然偿我命债,我前世杀生害命之孽尚是未了。”济公道:“这也不难,你前世冤苦一场,今世得了十倍利息,也好放下心肠,不如及早修行,诵经忏悔,还好修个来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