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一被他晓得风声,一定又要碰他的钉子。若竟是一口决决绝绝地回报了他,好像受了他的恭维,又有些过意不去。
  想了一回,究竟那国民的公理,抵不过一己的私心,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。章中堂既然有了这句说话,自然不便用他。想起两江总督庄制军,和自己甚是要好,平日间又有些银钱往来,这位庄制军老借不还,宣兰生却从来没有问他要过,所以庄制军待他十分要好。宣兰生便想要把江念祖荐给庄制军,料想他万不会推却的。便自己亲笔写了一封信,等江念祖再来的时候,交代了他。又叫他早些出京,免得被人暗算。江念祖也晓得自己一身,做了众人的公敌,恐怕再住下去,要闹什么乱子出来。便谢丁宣兰生,连夜赶出京城去了。
  只说宣兰生自江念祖出京之后,心中暗想:究竟江念祖这个人,总算还有些才干,怎么他冤家竟这样的多?正在心上转念,蓦然见一个人,掀起门帘,走将进来,面有血痕,神色匆遽。一见了宣兰生,便跪在地下,号啕大哭起来。宣兰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,倒着实地吃了一惊。连忙带上老花眼镜,仔细看时,原来不是外人,就是他的女婿孟少英孟观察。宣兰生见了,更觉疑惑起来,忙忙的双手把他扶起,问他为什么这个样儿?孟少英立起身来,还红着眼圈,呜呜咽咽的哭个不祝宣兰生大诧道:“看你这个样儿,想是吃了别人的亏。不要紧,你只顾和我说明,我自然想个法儿和你翻本。”孟少英听了,方住了哭,吞吞吐吐的半晌,方说道:“若是吃了别人的亏,也不敢来惊动岳丈。无奈这件事儿,就是府上的小姐。小婿平日之间,诸事忍耐,不敢和她计较。那日常的吵闹,也说它不荆今天更把小婿面上砍了一刀。小婿看着岳父的分上,又不好将她怎样,只得跑到岳父这里来,诉说情形。还求岳父把小姐接到此间,劝劝她的性子才好。不然,这天长地久的日子,叫小婿怎么过得下去?”宣兰生本来不喜欢这个女儿,听了孟少英这般说法,直气得胡须倒竖,两眼圆睁,一片声叫人来。
  就有几个家人走进来,垂手候示。宣兰生叫立刻套车,到孟府上去接大小姐回来。一面又迫问孟少英到底为了什么事情,这般反目?孟少英便一一地诉说出来。在下做书的写到此间,不得不把孟少英以前的事,细细地叙说出来,好叫看官们心中明白。
  宣兰生的元配夫人童氏,是童太史的女儿,娶了不多几年,便死了。宣兰生便买了两个姨太太,都是倌人出身。一个叫做高文兰,一个叫做白素秋。后来到了津海关道任上,又续娶了一位太太张氏。这孟观察的夫人,宣钦差的小姐,便是那童夫人生的女儿。从小失母,不知教训。宣兰生又是马马虎虎的脾气,那有工夫来管教女儿。渐渐的就把这位大小姐娇纵起来,一天娇纵一天,把脾气惯得十分恶劣。任什么人,也不放在她心上。宣兰生有时说她两句,她就要拿刀弄杖,寻死觅活的,闹得一塌糊涂,把宣兰生吓得怕了,从此赌气不去管她。这位小姐小时丧了生母,自己怕痛,不肯缠足,又没有人苦苦的去勉强他,到了十七岁上,还是一双天足。后来跟了宣兰生到津海关任上,更是闹得出奇,常常的扮了男装,走出衙门,不知去向。直到晚间两三点钟,方才回来。也不晓得她出去做些什么。她又极爱赌钱,见了赌钱,就是她的性命,不论什么摇摊牌九,不顾什么人品高低,只要有人在那里赌钱,她就一屁股坐将下去,赌在一起,混作一堆。有时身边没有钱的时候,便把头上的珍珠,手上的金镯,一齐取将下来,算做本钱。每每的输得精光,空身回去。在天津的时候,更是和一班轿夫小子们,赌在一处。不论大堂旁边,台阶底下,都是她的赌常天津一城的人,没有一个不晓得这位宣大小姐的名气。同寅中也有晓得的,都在背后议论宣兰生的家教不严。后来渐渐的风声传得广了,直隶总督章中堂,晓得了这些笑柄,也说过宣兰生几回,叫他回去好生管束。宣兰生因为前两回被她吓怕了,竟不敢得罪她,到了实在看不过的时候,说她两句,她非但不服,倒反拿了一把剪刀,要和她父亲拚命。要死要活的,闹了几天方才罢了。后来被章中堂晓得了,也就不去管她。幸而章中堂和宣兰生本是师生,素来浃洽,所以不肯参他。若是换了别人做了直隶总督,早已把他参掉的了。
  闲话休提,只说这位大小姐胡闹了几年,早又到了标梅年纪,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。宣兰生虽是恨她,却又免不得要替她择配,托了别人和她做媒。谁知天津的人,听了这位宣大小姐的名气,真个如雷震耳,一个个摇头吐舌,推让不遑,竟没有一个人,敢答应这头亲事。做媒的见了这般光景,只得回报了他。宣兰生没奈何,只得耽搁了两载,一直等到宣兰生道员开缺,升了四品京堂,以大理寺卿督办铁路,方才把这个女儿,许了这位孟观察。看官,你道宣兰生的女儿,既有这般名气,为什么孟少英竟肯娶他?原来孟少英的老人家,是个奉天道台,历任奉锦东边诸道,足足的做了十五年,后来死了,孟少英便搬到上海来。他到了上海,不上两年,所来往认识的,不过是几个官场,又没有什么朋友,那里晓得这些事情?他只道名门之女,自然是个风流闺秀,贞淑名姝,梦里也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