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讲出他的见证来,谅不是说谎的,于是把眼睛略略睁开了,便有气无力,断断续续说道:“俺的家人在哪里?”那美人笑了笑道:“经略想是要见他么?”承畴点点头。那美人说道:“这里的规例,是不能召外仆进来的。经略真个要和纪纲说话,须得到外面去。可怜经略已饿到这个样儿,怎么走得动呢?咱劝经略,还是进点饮食的好。倘你这般地糟踏自己,消息传到京里,不是叫你那几个夫人要急煞了么?”美人说着,走下榻去。倒了热腾腾的一杯参汤来,叫侍女们帮着扶起承畴,那美人将汤把香唇试了试冷热,擎着杯儿,送到承畴的口边。承畴这时被那美人句句话打中了心坎,又记念着阿香,急急地要见那仆人,一询家中的情形,所以美人劝他进食便不再拒绝了,把一杯参汤,竟一口一口地呷下肚去。那美人见承畴已有了转意,就忙着递茶献汤,亲自服侍着承畴。到了晚上,终是和衣睡在承畴的身旁。这样的过了有四五天,承畴的精神已慢慢地复原了。他本来是个酷嗜女色的人,早晚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,怎能支持得住?由是不上几天,两下里已打得火热了。
  一天,洪承畴忽然想起那个家人,定要那美人领着他出去,那美人答应了,经侍女们捧进一包衣物,美人便叫承畴改装起来。承畴见包中衣服,却是些萤衣外褂,红顶花翎之类,并不是明朝衣冠,坚持着不肯穿着。那美人笑道:“咱们这里,似你那样的装束,是不行的。”不知承畴改装否,再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一○一回血滴玉盘李闯醢常洵文绣莲瓣崇祯贬田妃
  却说那美人哄着洪承畴去看家仆,强着承畴改装。承畴犹豫不肯答应,那美人不由分说,早唤进两名侍监来,扶洪承畴坐下了,取出一把小刀来,刺刺地将承畴顶发剃去,结了一条辫儿垂在脑后。洪承畴心下虽然不愿,但自思寄身异邦,不得不受人家的支配,于是又脱去了绣袍,穿上天青的外套,黄缎的马褂,腰里悬了荷包,戴了大红晶顶的纬帽,尖头的朝靴,颈中又套了一串朝珠。打扮已毕,承畴忙向着衣镜上一照,伊然是个满洲人了。看了再看,自己也觉好笑起来。那美人立在旁边,见洪承畴换了一个样儿,掩着口只是格格地笑个不住。
  笑得承畴面红耳赤,挨在房里,死也不肯走出去,经外面的侍卫官来催促了好几次,内监在门口高叫,仪仗已备了,请洪大人登车。洪承畴诧异道:“俺自去看俺家的仆人谈话,要他们这样忙着做什么?”那美人笑道:“那是这里待遇邻邦大臣的规例。到了那里,你自然会知道的。”洪承畴没法,只得随了侍卫,出门上车,见车前旌旗麾钺等,一对对的列着,好似郡王的车驾一般,不知是什么意思。
  走了半晌,那车辆愈行愈速了,终不见停车。承畴心下疑惑,便问那侍卫道:“俺只要大营中去看俘虏,怎么还不见到?
  ”那侍卫答道:“此次被咱们掳得的明朝官吏很多,正不止大人的仆役一人,现在已迁往白堡城去了。”承畴听了,暗暗吃惊道:“白堡城不是清帝的行宫么?俺到那里去做甚?”承畴其时已不由自主,任他们拥车前进。在路上经过清军的营垒不知多少,都是旗帜鲜明,刀枪耀目。这样一程一程地进去,直达白堡的行宫面前停车。早有祖大寿、陈如松、白广恩、范文程、田维钧等,一班明朝的降将,都立在宫前相迎,洪承畴还觉莫名其妙。众人待承畴下车,不等他动问,便一哄拥了承畴入宫。走进了盘龙门,便是一个大殿,殿额上写着“天运”两个大字。到得那大殿上,就有内监屈着半膝禀道:“上谕众官留步,只召洪大人进见。”祖大寿等见说,一齐止步,分列两边,让洪承畴独自一人进去。洪承畴见了这种形式,心里弄得必必地跳个不住,但势已骑在虎背上了,只好硬着头皮,跟了那内监,向甬道中进去。经过了端谨殿,由一个小监递上一叠手本来,如肃郡王豪格、郑亲王齐尔哈朗、贝勒莽古尔泰、睿亲王多尔衮、豫王多铎、贝勒巴尔海、武英郡王阿济格、贝勒巴布泰、额附克鲁图、贝勒代善、大学士雪福庚伦、贝勒慕赖布、章京冷僧机、庆王阿巴泰、贝勒巴布台等,这一大群亲王贝勒,都来迎接洪承畴,承畴一一和他们招呼了。
  众人让洪承畴前行,大家蜂拥着,好像群星捧月似的,一路慢慢走着。又过了仁寿殿,远远已瞧见仁极殿上,银帘深垂,丹墀上列着雪青绣衣、白边凉帽的二十四名侍卫。殿内静悄悄的鸦雀无声。洪承畴跨上丹墀,就听得殿门的银帘响处,已高高地卷起。大殿的正中,露出金漆紫泥的龙案。四边金龙抱柱,案的两边列着十六名内侍。上面绣龙宝座中,高高的坐着清朝的太宗皇帝,那种庄严威武的气概,令人不寒而栗。承畴到了此时,不知不觉地屈膝跪下,俯伏着不敢抬起头来。殿上传下一声赐坐,便走过两名内侍,把洪承畴掖起扶持上殿,至金龙的绣墩上坐下。
  承畴一面谢恩,偷眼瞧那太宗皇帝,见他生得面方耳大,两颊丰颐,广额高颧,目中有神,俨然是个龙凤之姿,帝王之貌。承畴看了,暗暗称叹。那太宗皇帝,却霁颜悦色说道:“朕久慕先生才名,今日幸得相见,望先生有以指教!”洪承畴见说,弄得惶悚不知所措,额上的汗珠,和黄豆般大小地直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