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或是小僮,日间烹茗执炊,晚上司爨铺床;及到饔餐不济,僮仆们是势利小人,怎肯伴着你主人一块儿受苦?自然逃之夭夭了。那一班穷苦的翰林,上朝时穿着官冠,俨然像个太史公,一到了退朝下来,卸去身上的衣服,露出了敝破的短衣,于是执爨担水,劈柴煮茗,都是自己动手的。又有几个翰林,实在穷得极了,晨间上朝下来,换了衣巾,到街上去测字看相,赚几个钱下来,暂度光阴。也有不会测字的,替寺院里的和尚抄录经典,借此骗口饭吃。其时有个某公进京去勾当,在卢沟桥相近,雇了一乘坐轿,说明抬到京城,给脚步金银子二钱。那两个抬轿的轿夫,形容举止,不像下流做仆隶的,某公本来有些疑心,又听那两个轿夫,一头抬着走路,一边刺刺地谈讲,某公凝神细听,两个轿夫所谈的,都是精深的易理,而且论得异常地精确。某公听了半晌,心下十分惊骇,但究不知两个轿夫,到底是何等样人,大略审度起来,必是流落京华的斯文人,决计不是寻常的平民。抬到了京城,某公除给轿金外,又给了八钱银子,算是一种赏钱。那两个轿夫,不禁喜出望外,谢了又谢,高高兴兴地去了。某公本生性好奇,见两个轿夫去后,便慢慢地随后跟着,看那两人到哪里去。
  经过好几条街,两个轿夫把轿子交给了轿行,竟自往石头胡同,走进一个公寓中去了。某公也走进公寓,见那轿夫所住的门上,大书着某太史寓。某公怔了一怔,又想这两个轿夫,或者是某太史的仆人,也未可知。又转念两人的状貌,实在不像个庸仆,某公想了一会,万分忍耐不住,就借着同乡的名义,竟投刺谒见某太史,及至两下见面,大家都弄得呆了,半晌作声不得。那个某太史,更其惭愧得无地自容。你道是什么?原来所谓某太史的,正是方才抬轿的轿夫,他见了某公,依稀有些面熟,仔细一想,知道他是适才坐轿的人,不觉惭愧满面,低着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某公心里老大地不忍,便问足下职任清贵,为儒林之宗,怎么自卑若是?某太史见说,不禁叹口气道:“公是长者,就是直言,谅也无害。咱们做这清苦的翰林,平时已入不敷出,往往帽破衣敝,没钱置备,如今天下大乱,盗贼蜂起,国家库藏空虚,连支发军饷不够,哪有余金来发给咱们文官的俸金呢?统计朝廷已七八个月不给俸金了,咱们穷官,怎禁得起许多时日的延搁,衣笥所有,早已典质一空了。但既没有分文的进款,每天的食用,是万万省不得的。
  咱们读书的人,到了这种柴荒米贵的当儿,文字是不能充饥的,又不能当衣穿。典质没人要,出卖不值钱,所谓乱世文章,不及太平时的败纸,怎样能够过得下去?只好纠了一个意旨相合的同宴,大家放出些力气,换些钱来,也就可以度过去了。可怜!咱们堕落到这样的地步,也是不得已啊!”
  某公听了,不由地肃然起敬道:“足下以斯文道学,人谓力不能缚鸡,而足下竟能自食其力,真是先贤所不及了。”某公说罢,起身告辞,某太史相送出外,并嘱某公严秘其事。某公别了某太史,匆匆择了寓所,便命寓役,送五百金至太史寓,自己勾当完毕,见京师风声日紧,即起程南归。及至到了南方,和人谈起某太史的事来,无不为之叹息。当时的朝臣,朝聚暮散,大家不过尽一点人事罢了。最可怜的是一班穷官,把上朝视作到卯一样,每天五更,循例入朝排班,一经退班,便各人去干各人的工作。那些尸位素餐臣子,身虽在朝,心里早已暗自打算滑脚了。他如稍具忠心的范景文、邱喻等几个朝廷重臣,到了这时,任你赤胆忠心地为国设谋,也觉得一筹莫展了。至于崇祯帝所信任的中官内宦,如曹化淳、王之心、王则尧等,昼夜在那里密议献城。
  其时是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六日,李自成命贼兵攻打平则、西直、德化、彰仪等门,炮声震天,彻夜不绝。崇祯帝在宫内,听得炮声隆隆,不由地叹口气,回顾周皇后道:“贼兵众多,城内守备空虚,这区区的京城,只怕早晚难保的了。”
  说罢,潸然泪下,周皇后也零涕不止,袁贵妃在一旁,更哭得呜咽凄楚,引得侍立的宫女,一齐痛哭起来,连那些内侍太监也不住地掩泪。
  崇祯帝忽然收泪向宫女内侍们说道:“你们事朕有年,今日大难临头,朕不忍你们同归于尽。快各人去收拾起来,赶紧逃生去吧!”内侍和太监们,大半是曹化淳和王则尧的羽党,一听了崇祯帝的吩咐,便争先抢后,各人去收拾了些金银细软,一哄地出宫散去。只有宫女们却不肯离去,就中有一个魏宫娥,一个费宫人,两人跪下齐声说道:“奴婢们蒙陛下和娘娘的厚恩,情愿患难相随,虽死无怨。”崇祯帝惨然说道:“你等女流,犹是忠义之心,那班王公大臣,往时坐享厚禄,到了贼兵困城,不但策略毫无,甚至弃朕而遁,这都是朕之不明,近佞拒贤,豢养这些奸贼,如今悔也莫及了。”崇祯帝说到这里,放声大哭道:“不谓朕倒做了亡国之君,自愧有何面目去泉下见得列祖列宗!”说罢顿足捶胸,嚎恸欲绝。周皇后也伏在案上,凄凄切切地和袁贵妃相对着痛哭。这时满室中只闻涕泣声音,一种凄惨的景象,今人言之,犹为鼻酸。帝后嫔妃,大家痛哭了一会,周皇后含泪说道:“事到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