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才开庭审讯,这位承审司员,姓宫名,表字道仁,是恩科举人出身,为官清正,审判极明。不管甚么重案,一到宫道仁的司里,没有不即日间清的。因此尚书葛宝华,侍郎绍昌,皆极倚重。今因阿氏一案外间报纸上颇有繁言,所以宫道仁更加注意。当日升了公座,提取春阿氏过堂。先把阿氏上下打量一回,见她两道似乎非瘦的笼烟眉,一双半醉半醒的秋水眼,腮如带愧,唇若含嗔,羞羞涩涩的,跪倒案前。宫道仁见此光景,心里好生疑惑。暗想我为官多年,所通谋害亲夫,或因奸致死本夫的案子,不知凡几。无论他如何凶悍,到了公堂之上,没有不露出几分形色的,怎么这个妇人,这样自如,莫非是被人陷害,屈打成招吗?因问道:“你现在多大年岁?”皂隶亦喝道:“你今年多大岁数?”阿氏低头道:“十九岁。”宫道仁道:“你把你丈夫怎么害的?你要据实说来,”阿氏迟了半晌,细声细气回道:“那天我行情回来,忽然一阵迷糊。一心打算寻死,不想我丈夫醒了,我当时碰他一下,不想就碰死了。”宫道仁摇首道:“不能。不能。你说的这样话,朦不得人。无缘无故,你为什么寻死呢?”阿氏又回道:“我想我活着无味,不如死了倒干净。所以那日晚上,决定要寻死。”宫道仁道:“案到这里来,不比别处。你若说出实话,我可以设法救你。你若一味撒谎,或是胡拉乱扯,谋害亲夫四个字,实在打不得。你若说出真话;谁把你丈夫害的,一定要谁给抵偿,把你脱出来,不干你事。一来你丈夫的仇,你也给报啦。二来你母亲,也免得着急。你放着节孝两字,不留个好名,偏要往谋害亲夫的罪名上说,这不是糊涂人吗?”皂隶亦劝道:“老爷这样恩典,你还不实说吗?”阿氏听到此处,呜呜的哭了。迟了半日道:“我是该死的人,此时只求一死,大人不必问了。”说罢,泪流不止。宫道仁再三询问,仍然不说。问到极处,只说是惟求一死,请毋深究。急的宫道仁无法可问,看她情形,实不似杀人凶犯。有心用刑,又有些不忍。随令左右皂隶,先将阿氏带下,将范氏带上。宫道仁察言观色,看着范氏神情,颇不正经。遂问道:“春英被害,你看见没有?”范氏道:“春英被害时,我已经睡熟了。因听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儿,当时我以为有贼。又听西屋里喊了一声,所以提灯出来,才知是春英被害。”宫道仁道:“春英之死,你既然不知道,阿氏投水缸时,你总该知道了罢。”范氏道:“阿氏跳缸,我也不知道。我从屋内出来,我丈夫文光,亦随着出来了。他到西房去瞧,才知是出了逆事。当时我喊叫丈夫,先把阿氏救出,回她因为什么下此毒手,后来我丈夫报官,把阿氏的母亲德氏带官,这就是当日情形。”宫道仁道:“你说的这宗情形,是真话是假话?”范氏道:“家有这宗逆事,岂敢再说假话。”宫道仁冷笑两声道:“我且问你,那日你闻声而起,怎不到上房去呢?偏偏你丈夫往西房去,你便往厨房去呢,想来是杀人之初,你必然知道,不然,怎这般凑巧?”范氏迟了半日,强答道:“事有凑巧,横竖是春英被害,神差鬼使,领我们去的。”宫道仁哈哈大笑,望着范氏道:“这些瞎话,你休得瞒我。你说的既这样巧,我问你杀人凶器,你是怎么藏的?”范氏发怔道:“凶器,凶器我如何知道?人不是我害的,虽说是从我屋里翻出来的,究竟是谁放的,连我也不知道。幸亏我睡的机警,不然那凶手进去,还想要害我呢。大概是我一咳嗽,把他吓跑,因此把凶器放下,亦未可知。”宫道仁道:“你这样狡展,实在可恶。难道你儿媳阿氏为什么杀人,你也不知这么?”范氏道:“杀人为什么,我哪里知道。就请大老爷,追问阿氏。阿氏不说,还有她母亲呢。素长素往,他们就鬼鬼祟祟,不干好事。当初我们亲家,就是上吊死的。深里的事,我虽然不知道,揣度情理,定是阿德氏逼的。向来她们母女,专想着害人。我们家里,合该倒运就壳了。又说阿洪阿之死,并未经官,是亲友私合的。又说阿氏幼时,家里不知教育,女儿人家,终日际唱唱喝喝,不作正事。除去替花涂粉,撒娇作态之外,一无所能。”这一席话,口齿伶俐,说的宫道仁也愣了。暗想这个妇人,可真个凶悍,她既把陈案勾出,便可以证明阿氏定然是谋害亲夫了。因笑道:“你说的这样玄虚,莫非你儿媳养汉,被你看见了不成?”范氏冷笑道:“看见做什么,自她过门以后,不肯与春英同房,那就是可疑之点。大老爷这般圣明,何用细问。”言道仁道:“好一个阴毒妇人!我这样原谅你,你竟敢一字不说,还任意的污蔑人。这真是诚心找打!”因喝皂隶道:“掌嘴!”左右答应一声,走过便打。范氏冷笑着道:“打也是这样说,难道杀人凶手,还赖在我身上么?反正这光天化日,总得讲理。”皂隶喝着道:“快说,再若不说,可要掌嘴了。”范氏发狠道:“到这说理地方,不能说理,我亦无法了。”宫道仁道:“你怎么这般刁恶??再若不说,我连你一齐收下。”范氏道:“收下便收下,难道儿媳妇谋杀本夫,还连带着婆婆一同治罪吗?”宫道仁道:“我且问你,阿氏过门后,孝敬你不孝敬你?”范氏道:“孝敬我也是面子上,我婆母丈夫,跟我姐姐,全是忠厚好人。我这眼睛里不揉沙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