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是打从这枕儿里去,枕儿内有路,分明留去向。向其间打滚,影儿历历端详。难道这一惺惺都是谎,怎叫人不护着这枕儿,心怏忽突,帐六十年光景,熟不的半米黄粱。
  第十支玉莺啼你堂餐多饱,鼻尖头还新厨饭香。可知的,这黄粱是水火句。当好枕儿边问你,那崔氏糟糠,可还挑黄粱,半箸与你儿郎豢养,终不然,水米无交,早滚熟了山河半饷。你希迷想,怎不抱来时路,玉真重访。
  第十一支御林风风流帐,难算场;死生情,空跳浪,埋头午梦人,胡撞刚。等得花阴过窗,鸡声过墙,说什么张灯吃饭才停当,罢了功名身外事,似黄粱浮生,黍米都付与滚锅汤。
  第十二支啄木儿成惊慌忒匆忙,敲破了枕函,我也无伎俩,可知你虽然寐语捱星怕,猛然间,旧梦游扬,你果然比黄莲苦辣,能供养比餐,刀痛涩,能回向,也要请个盟证,先生和你议久长。
  第十三支滴溜子跟师父,跟师父,山悠水长,那证盟的,证盟的,他何人?那方不离了邯郸道上,一匝眼,煮黄梁锅未响,六十载光阴,喏好是忙。尾声俺识破了也,求仙日夜忙,喏这个小庵儿,唤做蓬莱方丈,待你热黄粱,又把俺一枕游仙耽误的广。
  这一套“游仙梦”曲是凤奴小姐的平生第一个快心的笔墨。真是设词命意,飘飘欲仙。因此她自题个外号,叫做“小游仙子”。哎!这位小姐文才是超一流的,但是品行上头,不免落了俗套。就是老底子的那许多野蛮小说上的,像是才子佳人。这一句话也信奉的甚么似的。她既然这么着的一位佳人,少不得要干些风流掌故,她便对针了。“落难书生中状元,私订终生大团圆。”这一十四个大字,所以就落了俗了。做书的曾说:大凡女子家,凭你有了才情姿色,一经白璧上遭了微瑕,便是才不才,佳不佳了。这位凤奴小姐在做书的愚见看来,就所谓不才、不佳的一流人物了。列位若不相信,请看下文的故事便了。虽然埋没她的才情,也不是爱才如命的人的作为。所以这套“游仙梦曲一十三支”便替她编入这部“官场秘密史”里头。这“官场秘密史”原来有个规例,凭你有十分好的尺牍词章,不许纂人落了别的小说书的俗套,唯有这个却实在免不来,只得破例了。做书的,待这位凤奴小姐,也算得至矣尽矣的了。
  闲言少叙。且说那凤奴小姐,有个表兄姓尤,就是第一卷里的尤心迥尤中书的侄子,这是娘舅家的表兄,叫做味兰,比凤奴小姐的年纪大着一岁。还有一个姑母家的表弟,姓白名於玉,却比凤奴小姐小着一岁。那味兰却是忠厚老成,内才外貌,但都比不上这於玉。原来这白於玉,容姿俊雅,骨里凤骚。所以凤奴小姐同於玉两个说得投机的,见了味兰却有点惧之。那一年,邓子通做了一任华州司马,就不高兴做官了。回到家里,看女儿已是十九岁了,应该婚嫁之年了。但是女儿的才名远大,不肯轻易许人,就在亲戚中找个深知底细的儿郎,招个女婿,也是合适的。合当有事,恰好白於玉、尤味兰一个知道姑丈回家来了,一个知道舅舅回家来了,都特地到来探望。探望犹如约定似的,却在一个时间到来。
  原来白於玉的家离着邓家堡九十里;尤味兰却远哩,直有三百六十里路。刚好差不多的时间到来,邓子通非常喜欢,便留在家中住着,却起了择婿的意思。岂知,不用你老人家费心,令媛千金早已使着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权,自己择定了丈夫了。而且私底下行过夫妻的大礼好些时了。你道是谁?原来就是姑母家的表弟白於玉。而且还有一件不得了的事情,兜在身上。却是凤奴小姐自从她老子出去做官了,倒住着姑母家的日子来得比着自己家里住得多。这会子听说老子要回来了,日子已定了,所以回到自己家里等着,回来的不过五七天罢了。
  你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兜在身上呢?说来也极不雅。原来她身上已受了三个月光景的胎气,原是白於玉的嫡血,正在没做商量处。岂知她老子邓子通跑回来,偏偏把这个尤味兰越看越爱,绝不容商量,竟然把女儿许给他了。也不容他回去,一面写信给尤味兰的老子娘知道,一面留住了择日招赘成亲,并且叫白於玉也住着喝杯喜酒。那就不得了哩,做出天翻地覆的事情来了。那凤奴小姐听说老子作主,把自己许了尤家表兄,招赘的日期又是很速,但不知老子是什么意思,尤家、白家二位表兄弟的人品、才情,白家表弟那一件不胜过了尤家表兄呢?一块在家里住着。常言道:“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。”难道比较还不懂得,怎配做人家的老子,自由自主替女儿选女婿。
  别的都是闲话,就是家计上头,白家是财主,尤家是个穷读书人家,或许就是他的叔叔尤心迥名望儿漂亮,总之是个穷官吧。现在虽则在四川捐了候补道,听说也很不得意,还算得他文名很不差,所以得了个学务上的差事,钻进了学务一门,苦了他,巴到署个提学使。一来很烦难,二来即使巴到了,也不是发大财的营生,终究是他的叔叔呀,不是他的老子呀,所以做到督抚也不和他相干。我的傻老子敢是为了这一点点鄙陋的思想,所以替奴招个木偶似的女婿吗?哎!我们中国的同胞姊妹就是这点子的不得自由,不能自己选择可意的郎君,可不苦楚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