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保、差役一迭连声答应着。没一顿饭时,地保、差役带了十个人来,内中只有三个把牙帖呈上请验,车孝廉约略一瞧,便叫退去,明日盖戳来领。其余七人都空着双手拿不出牙帖,异口同声的说道:“商人等都是伙计,牙帖是东家收着。东家有事出外,求大老爷宽限一宵,明日等东家回来,取出呈验。”
  车孝廉明知搪塞,便板着面孔,架起官话道:“不兴!谁有工夫等你们,限一个钟头一并吊齐验看。”那七个商人一味求恩宽限,其实闹的老把戏。不提防车孝廉被竹虚和尚教了一着新样的棋了,便鼻子里哼了哼,道:“本委不比别人,什么都明白。”便拉长了嗓子叫一声:“来人!”众人答应了一声“者”。车孝廉道:“拿封条伺候!”那七个商人吃了一惊,又打伙儿求恩。车孝廉道:“这会子吊不到牙帖,自该发封,验过了牙帖,自然启封。”说着便标了七份封条交给萧任,同着地保、差役,立刻发封。那七个商人还想求告时,车孝廉朝着房舱里一踱,萧任便狐假虎威吆喝着同地保、差役押着七个人一起去了,排家的贴上封条。一会儿,萧任回来,笑嘻嘻的拿着一卷钱票悄悄的给东家孝廉,瞧车孝廉一点,齐巧一十四吊。惊喜道:“这是那里来的?”
  萧任悄悄的道:“这是那发封的七家铺子里送的,每家两吊,恰恰一十四吊。他们再三探问小的老爷姓什么?叫什么?那里人氏?同尹大爷还是亲戚?还是朋友?欢喜的什么?问个不了。小的只得说了。”车孝廉忙道:“你说些什么?轻易说不的呀!”萧任道:“小的岂不知道?竹虚和尚不是说过的吗?所以吃小的掉了个谎,道:“我们老爷是尹大老爷的妹夫,最欢喜喝酒,最恼的是抽大烟、玩姑娘。’”车孝廉大笑道:“怪猴子灵得很。但是只说同尹大爷亲戚就是了,何必是要说尹大爷的妹夫呢?这句话岂是乱说得?倘使吃尹大老爷知道了,岂不难为情?”
  萧任道:“尹大老爷那里会知道呢?然而这么的说了,他们知道老爷同尹大老爷是至亲郎舅,非比寻常。将来设法厘税上的勾当,不来和老爷商量,不去找谁嗄?”车孝廉拿着一十四吊钱票,翻来覆去观玩不已。嘴里说着:“也说得是。去歇歇罢。”萧任答应着,只不动身。只拿两双眼睛盯住在钞票上。车孝廉翻弄一会儿,意思要收起来。萧任道:“回老爷的话。”车孝廉认是萧任已退去了的,所以倒惊了一惊。道:“咦!你还没歇歇去吗?”
  萧任便答应了几声“者者者”。车孝廉道:“你要说什么?说呀!”萧任嗫嚅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那一十四吊。”车孝廉听他说到这一票上来,便道:“这是我的。我老爷原要他们四吊钱一家的,既然你收也收了,我也不肯多说了!”萧任听了,便转了个念,又答应了几声“者者者”,肚里暗暗冷笑,后艄去睡了。且说那七家铺户,打发萧任回去之后,立刻去找了行董,“天和粮行”老班徐兰薰。那时儿,兰薰已睡了,听说蓦然间到了查验部帖的老爷,已发封了七家铺户,忙起来,跑到店堂里会了那七个商人,嘴里嚷着:“怎地来得这么快!我正预备这件事了,倒不防今儿就到了。光景这人很利害呢!”那七个之中,有叫王三的道:“瞧这车师爷很在行的,而且胃口倒不小呢!至于这么着的雷厉风行,一点不用情似的。其实办清公是没有的,光景总比历来要多花几个,却不免了。”
  兰薰道:“可晓得这位师爷是何等样人呢?”王三摇摇头道:“倒不小呢!据说是个举人底子。同老总是郎舅至亲,最坏的是但不过欢喜喝几杯酒,软硬工夫都不吃的这也罢了。倒是那一条煞手锏,偏偏是最狠的。”兰薰道:“你听谁说?”王三道:“他带来的萧二爷说。”兰薰又道:“你们给发了多少钱呢?”王三道:“按着老例,每家送两吊鞋袜钱,我们共是七家一十四吊。”兰薰听了皱着眉道:“糟了,糟了!今番他们不按着老例行去,我们也要破除老例,兴些新例出来呢。你们想呢,不动封条送两吊。这会子加上两条封条,也是两吊吗?并且封条的一件东西粘上去是很容易,撕下来却极烦难。”王三等听了发急道:“那末怎了?董事先生终要替我们设法呢。”兰薰道:“诸公且请回,我有道理,明日饭后听信吧。”说着送了七个人出去。回到房里,同他老婆说道:“我交运了!”老婆诧异道:“听说这会子的师爷不比往常的好说话。该是倒灶,那里是交运哇!”
  兰薰道:“咳!你知道什么?我二十岁上便接充了这里的行董。当时节,一年两次,那一次不赚两三百吊钱。不料到了今日之下,那般师爷们愈弄愈不成话了,跑到这里来,老实也不说要吊牙帖,来睃一睃。只消给他两吊、三吊拿了就跑,十吊、八吊也是捧着走。许多行家看得很容易。我这董事竟似用不着了。师爷来一趟,终不过赚他一二十吊钱,已算我有能耐的了。这会子,弄到这个坏东西来,瞧我本事吧!怕不大大的赚一票呢!”
  一宿已过。次日一早,料理一回,便换了一套新衣服,叫小使儿拿了帖子来拜车孝廉。车孝廉还在被窝里睡得正浓。萧任问了来历,说是粮食董事。便回道:“老爷见客还早,须到饭后三点钟,只怕还拿不稳呢!”兰薰知是鸦片烟大瘾,昨儿的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