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又走至东边屋内北窗下,才听得采萧道:“一朵花未曾绣完,又已午错。”迟了一迟,采艾方答道:“冬至月只有梳头洗脸工。”再听时,又都无声了。重走到北套间窗外,轻轻掀起雨幕,用指尖戳了个小孔,往里一看,梦卿正在炕上假寐,双合杏眼,半闭樱唇,炉内起一条轻细香烟,身旁卧一枝雪白家豹。屋内寞寞寂寂,悄悄冥冥,比之西一所何啻城市村野之别,亦觉有些惨然。仍轻轻放下雨幕,再从葡萄园穿到九畹轩。时虽午后,风日晴明。见轩内走出个女子,轻盈飘渺,穿一身淡素衣裳,梳一个家常鬓髻。耿朗方疑何处美人,就近一看,乃是梦卿。欲言不言,泪下如雨。耿朗大惊,倏然不见,吓出一身冷汗,心内跳个不止,回到西一所,香儿、彩云见耿朗举止失度,颜色异常,问知情由,香儿道:“我尝说九畹轩有鬼狐作祟,俱都不信。今果真矣。”耿朗自此益发不窥东角门了。过了几日,采萧告梦卿道:“听说大爷要将屏风前大床移到西一所去,我想,这床能直几何?四娘虽爱,不妨另买。这分明是骑着脖子撒尿,欺人太甚。”梦卿道:“除却此身,都是外物。
  爱便拿去,何必分争?”采萧又道:“这屋内物件,除了此床,都是随嫁妆奁,难道也可搬移不成?”梦卿笑道:“此话益发孩子气了,连奶奶们还都由大爷调度,何况这些物件?”于是教人开了朱扉的锁,以待取床。次日和氏忿然而来,告白移床一事。且说:“前数日奴婢已曾拦止,不知今日何故,又要起来。”梦卿因即令搬取。和氏要将毡褥留下,梦卿道:“这锦毡绣褥,是我依床作就,尚有八九成新,尽可铺设,若留在此,反为无用。”和氏尤加不快,不得已令人搬移而去。又过了几日,采艾又告梦卿道:“五娘在大娘房内清甚么旧日陈帐,说新帐难以凭信。”梦卿道:“陈帐乃李名所造,颇多舛错。新帐是我去年与旧帐细细查对,且与各项管事家人俱当面明白详细,另定此一本,可以永久遵行。”彼时不知将旧帐收在何处。因想了多时,教采艾在北套间书架后取下个大纸包,题封甚固。因叹道:“此无用之物,当时却如此收藏,今日竟有用矣。可知凡作事体,才有筹算,便要想到收局。才要举意,便需预备退步也。”于是即令采艾送给彩云。采艾不肯,转烦梁妈妈送到云屏房内而回。
  再说耿朗,自偷看梦卿之后,日日令宿秀往东一所伺察梦卿,即至宿秀回来,不是说二娘闲坐,就是说二娘假睡。又说二娘教春大姐绣了一尊佛像,供在屋里,却无烛台花瓶,只有一个小铜香炉,烧些碎黄白香块,二娘又不礼拜,常常的闭目对坐。彩云道:“这正是长斋绣佛前了。”香儿道:“前者九畹轩的鬼物,安知不是二娘坐破天门,阳神出现也。”此是香儿、彩云擅宠希权最得意的时节,故顺口说出这不顺理言语。这一夜耿朗梦被两个校尉拿至一官府,在廊下候审。不多时,有官坐堂,其冠裳护卫一如狱帝模样。阶下许多人犯,皆原告也。狱帝问耿朗欲令抵罪,耿朗叩头乞免。旁一人道:“留他还有用处,将来安定一方,立功补罪亦可。”狱帝怒道:“怨气已重,如何解得?”旁又一人道:“耿朗有妻五人,令人追至,有愿替夫死者,则怨可解,而亦可望将来拯救之功矣。”狱帝方觉少霁。耿朗方自念:“公侯门第,一人有罪,而令幼女少妇出头露面,岂不可耻?”正愧悔间,而云屏、梦卿、爱娘、香儿、彩云五人已到。殿上问道:“汝夫有罪,谁肯替死?言未毕,梦卿应声而出。殿上命推出斩之,耿朗亦送出府门。梦卿回头道:“多疑郎,亦知梦卿有今日乎?”既而刑行刀举,而金光四射,雷霆大发,赤血喷来,豁然惊醒。这一来有分教:乾刚杵打不开欲阵千层,坤顺刀斩得破疑团万片。
  散人曰:此回以上回隐忍二字为主,写作三段四股格式。
  云屏材有余而才不足,故不能驾驭香儿。使爱娘帮办家务,自必另有一番作用。惜云屏之未见及也,然爱娘之不理家私,正是爱娘之有见处。
  彩云之不善,香儿成之也,以律科罪彩云,不过一为从者耳。后来与香儿相背,善其悔悟也。
  
第三十二回 温柔乡里疏良朋 冷淡场中显淑女
  屈身都只为纲常,薄命红颜谁见伤?
  待得终风成永恨,犹将割骨报檀郎。
  却说耿朗自九畹轩见鬼之后,益发看东一所如丰都地狱,连一眼也不敢瞧。时方腊月,大风时起,密雪常飞,日日与香儿、彩云寻欢取乐。忽侍女传进一封手启,乃季子章邀赏梅花,上写道:
  绛雪亭梅花盛开,昨于雪中一诣。见其都郁清刚,真世外佳人也。兄能洗却铅华,为此公作主人否?
  耿朗道:“此约断不可不赴。”彩云道:“又非庆贺筵席,有甚要紧?冻手冻足,还作这寒酸事体。”耿朗犹疑未决。香儿亦道:“这样天寒地冷,家中尽足快乐,何必去寻清苦!”耿朗乃写回笺辞却。季子章信道耿朗真病,即走马来看。耿朗只得作出不可以风的模样来接见。过了两日,公明达亦折简来邀,写道:
  连日瑞雪,庭竹蔚然。足下不能为此君一枉驾耶?银鹿既往,伫俟德音。
  耿朗又被香儿、彩云所阻,亦以疾辞。自此耿朗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