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虚。若果遇有奇句,并平仄虚实亦可不对。”香菱笑曰:“无怪我尝读旧诗,有时对之极工,有时竟有不对,今闻汝言,始知之矣。”余曰:“词句犹第二事,第一立意要紧,若意趣一真,并词句亦不用修饰,所谓不以辞害意也。”香菱曰:“我极爱陆放翁‘重帘不卷留香久,古砚微凹聚墨多’句,觉真切有趣。”(今之油腔滑调,全无格律者听之。)余曰:“断不宜读此种诗,汝侪因不知诗,所以一见浅近即爱,若一入此等格局,即不能作诗。汝若真心欲学,我此处有《王摩诘全集》,汝先将其五言律一百首,细心摩揣,然后再读一百二十首老杜七言律,次之再将李青莲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,腹中既先有此三人作底,后再将陶渊明、应、刘、谢、阮、庾、鲍等人诗集一阅,不越一稔,自不愁不成诗翁矣。”香菱笑曰:“既如是,盍以书授我,带归一读。”余遂将王右丞五言律交与香菱,曰:“内中凡经朱笔圈过者,俱为余所选,有一首即读一首,不能领会处,问汝家姑娘即知之。”香菱遂欣然携诗去。
  越数日,香菱含笑携书至,欲向余换杜律。余笑曰:“能记若干首?”香菱曰:“凡红圈余均读之。”余曰:“能否领悟?”香菱笑曰:“颇知一二,但是否,尚无把握也。”余笑曰:“汝试言之。”香菱曰:“以我思之,诗之佳处,只可以意会,不可以言传。(诗中三昧,不料於此得之。)有时似乎无理,然一经揣摩,竟是有理有情。”余笑曰:“此语似也。但从何处见之?”香菱曰:“吾观其塞上一首,内云: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’澄心一思,烟如何直,日自是圆,直字似无理,圆字又太俗。然合上书一想,又似曾见此景,若欲再易两字,竟百索不得。又有‘日落江湖白,潮来天地青’,白青两字似亦无理。然必须此二字,方形容尽致。又有‘渡头馀落日,墟里上孤烟’两句,吾真不审其‘馀’字合‘上’字如何想得来。忆我曩岁入京时,一日停舟芦岸,四顾苍茫,但有古树数株,存於晚炊烟中,青碧连云,馀霞成绮,一种萧条之状,使人黯然魂销。不谓昨读此诗,恍若又在荒江芦荻中,诗之动人乃至如是也”。言际,宝玉、探春均至,及聆香菱之言,均笑曰:“既如是,会心处不远矣。”余笑顾香菱曰:“汝谓‘上孤烟’妙,尚不知此句乃自渊明‘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’脱胎出来。”言已,即以渊明原诗与香菱观之,香菱点头叹赏,曰:“然则上字乃自依依二字化出。”宝玉笑曰:“汝已经得其梗概,母庸再讲,再讲反离矣。若就此做去,必成佳调。”探春笑曰:“我明日补一柬,请汝入社何如?”香菱笑曰:“姑娘何苦嘲笑,我不过心中羡慕,才学此以为消遣。”探春笑曰:“谁非消遣,岂我辈认真作诗耶!”香菱因又向余假杜律,且央余拟题学作。余曰:“昨夜月光至佳,即以此为题,往作一首,限十四寒韵。”香菱即持去,无何,持稿示余。展而诵之,曰:
  月到中天夜色寒,清光皎皎影团团。诗人助兴常思玩,野客添愁不忍观。翡翠楼边悬玉镜,珍珠帘外挂冰盘。良宵何用烧银烛,晴彩辉煌映画栏。
  余笑曰:“立意尚佳,但措词不雅,皆因读诗太少,被其束缚。兹请放胆再作一首。”香菱乃默然返,顾不入室,但徘徊於池边树下,或坐或立,状如癫狂。宝钗等则立山上观之,引为笑乐。少刻,香菱复来,曰:“吾顷又改作一首,务祈教正。”余见其惘惘之状,亦殊怜之,因取而读曰:
  非银非水映窗寒,试看晴空护玉盘。淡淡梅花香欲染,丝丝柳带露初干。只疑残雪涂金砌,恍若轻霜抹玉栏。梦醒西楼人迹绝,馀容犹可隔帘看。
  读毕,宝钗探春等俱至,索诗阅之。宝钗曰:“造句却佳,但非吟月之作,若於月字下再增一色字,则得矣。”香菱自以为此首已臻绝妙,及闻此,兴况骤低,然又不肯弃置。乃背手步出栏干,立於绿竹之下,挖心搜胆,且行且思,既忽以手捧腮,现为浅笑,未几忽又愀然作悲状。(摹写苦吟之状,令我失笑。)探春隔窗笑曰:“菱姑娘亦当闲闲。”香菱怔曰:“闲字乃十五删韵,得勿误耶?”众大笑。宝钗曰:“斯真成诗魔矣!颦儿造孽不浅。”余笑曰:“圣人谓诲人不倦,彼来问,焉能不说?”李纨笑曰:“吾侪盍携其往藕香榭观画去。”余曰:“善”。遂相率而出,见惜春方偃卧榻上,所绘大观园图,立於壁间,十停已得其三,并有美人倩影点缀其间。因指香菱曰:“凡能诗者,均已上画,汝今亦可列入矣。”顾香菱殊无心欢笑,仍呆然回去。逾日,余方起,忽见香菱欣然出稿示余,曰:“此余梦中所得者,然仍不敢自信其佳也。”(苦吟僧入定得句,将成功。)余亟取读之,曰:
  精华欲掩料应难,影自娟娟魄自寒。一片砧敲千里白,半轮鸡唱五更残。绿蓑江上秋闻笛,红袖楼头夜倚栏。博得嫦娥应自问,何缘不使永团?
  余笑曰:“词意清新,已获成功矣。”时宝钗等亦至,均赞赏不置。余於此,益爱香菱之聪颖,余不学,雅好好学之人,故於香菱学诗,乐授之。抑余不惟爱其好学,且怜其遇而悯其孤。虽然天下至可怜者,乃为孤苦之人;孤苦之人而独聪颖,又能摇笔吟诗,殊属不祥之事。余今教之,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