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三天内,熙智的徒弟达空花钱买通了人役,跟他师父见了一回。原来出事的那天,达空被胡得胜在胸口上狠狠地踢了一脚,当时就吐了血,动弹不得,以后经医调治,方才渐渐痊可,现在还是勉强挣扎着呢。他们师徒见面以后,当然是说不尽的悲感。最后熙智向徒弟说道:“我这场屈冤官司,眼见得不易昭雪,除去上控以外,简直没有法子。保甲局的总办是个道台,他袒护他的手下人,这事很不好办。就算控到臬台那里,司道本是平行的,也未必肯于得罪他。看来这件官司,只有上制台那里,跟他去讲的了。你出去以后,赶快找人去写呈状,上总督衙门里去告他。这事关系着我的性命,休得怠慢。”
  达空含着两泡眼泪,连连地答应了。熙智又指着蔡屠户说道:“这位朋友,只为一时血心赤胆,便把自己牵涉在里头,我心里是万分难过,觉得对不住他。他又是个指身为业,有妻有子的人,你须记住我的话,好好地供给,休要缺了他家中用度。
  等我出去以后,自然另有补报他的地方。”达空听了这番吩咐,也是不住声儿的答应着。蔡屠户却望着熙智说道:“师父,你何必这般挂心,我把这些事早都看开了,反正咱们两个人,活也活在一处,死也死在一处。”熙智听到这里,便给拦住道:“算了罢,不要再往下说了。怎么你一开口,就是这丧气话呢?”蔡屠户道:“师父你不知道,因为出事那一天,有个算命先生,他说我有杀身大祸。当时我很想着要揍他,谁知转眼的工夫,就撞上了这一档子事,可不是有点不吉利吗?”熙智一听,不由得毛骨悚然,心里非常难受。连他徒弟送进来的酒肉,他都吃不下去了。至于蔡屠户,嘴里虽然说着败兴的话,但是一点儿也碍不着他的吃喝,又是畅饮,又是大嚼,等到他酒足饭饱,达空也要出去了,他便托付道:“小师父,劳你的驾,要是见着我那浑家,就说我说的,叫她不必挂念,也不用想着来看我,这里有你花过钱,又有老师父在一处,我是一点儿受不着委屈,诸事听天由命罢了。”达空点头承应,这才辞别了师父,自己出去。
  原来那李氏眼见蔡屠户被捕以后,除去痛哭以外,简直的就没有摆布处。本来这也难怪,一个小户的妇人,平日就晓得洗衣烧火,吃饭睡觉,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。后来只得托他娘家兄弟李刚,前去打听消息。似此骨肉至亲,当然没得推托。
  但是李刚官面上既没有熟人,手中又无钱使用,哪里能够见得着蔡屠户,回去只得对他姐姐不着边际的说了几句安慰话,便自己走了。其实并非冷淡,但苦于无可为力罢了。可怜李氏闹得茶饭不思,坐立不定,看着小吉祥儿,心眼越发难受,觉得母子两人,往后是一点着落也没有,只这三几天的工夫,家中用度便透着窘了。幸亏达空遵了师父之命,亲身给她送钱来,便把蔡屠户的话,一一对她说知,并且比着本人说的,格外周到婉转,李氏这才略略宽怀。
  单说达空,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,但是天性甚厚,能够知恩报恩,他要救师父的心,真乃一片血诚,非常迫切。他从县衙门回来,给蔡家送了钱去,便依了师父的嘱咐,忙着找人去写呈状。但是一连两三天,走了好几处,这一纸申冤诉枉的状子,始终没有写出来。倘问这是什么缘故,原来那些写状师的,人人都是精明不过,晓得这件案子,关系太大,要是公明正道的去写这纸呈状,不但把胡守备控下来,而且还牵涉着保甲局,将来不知要闹成何种局面;倘若跟官场结下了冤家,那时追执笔之人,自己便逃不了干系,因为挣上几个有限的钱,去冒这般很大的危险,实在有些犯不上,所以便都托辞谢绝了。达空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,年龄没有成熟,智计苦于不足,遇着这种困难,除去着急以外,一时就没作摆布处。谁知事情的紧急等于风火,这时早又起了变化了。
  原来首县把这件交下来的案子,暂行压置。后来一想,觉得有些不妥。因为花牌楼的命案,制军很是关心,得罪保甲局总办事小,如其到制军的耳中,未免诸多不便。有了这层顾虑,少不得要升堂审讯的了。熙智跟蔡屠户自然还是实话实说,首县听了供辞未置可否,便退堂了。这是因为张云吉大令是个老州县班子,一听两人的供,便看透这宗案件,其中大有蹊跷。既然是由保甲局办来的,最好还是请保甲局去审,自己很犯不上多费精神,替人造孽。他既是有了成算,便乐得不置一辞。到了次日,便命科房主稿,备了一角详文,将犯人、赃证仍然送回保甲局去,详文中的大意,只是审讯不得要领,恐其贻误要公的话头,就这样轻描淡写的,便把这件麻烦事情,算是推脱开了。要按照官场规矩说,首县这种办法,简直便是顶撞上司。他所以敢于这样办,因为藩台是他的老师,同制台的宪眷也很好,有这两层保障,根子总算很硬。像保甲局总办,不过是个旁不相干的上司,当然便不放在眼内了。再说洪观察,见了这套详文,把他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,本要把话说穿,便是在属员面前碰了一个软钉子,那怎么能够不生气呢。
  但是除去在背地里痛骂几句外,却也没有别的办法。
  谁知一事未完,又来一事,首县的详文几乎把他气坏,紧跟着制台的札文又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