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想起师父,心中一发酸,眼内不由得落下泪来。这正是怀抱不同,各人自有各人的心事。那长工的心境,自然比着二人宽松多了,当下便出言劝道:“眼前头事情不顺,那可叫人有什么法子呢。好在这也不是一时半时的事,还可从长计议,慢慢的再打主意。”
  李刚听到这里,便又向达空问道:“但不知定了罪没有?”达空道:“这个可说不清。我曾向县衙门里的人打听,他们都回说不知道,大概总是没有定罢。”李刚道:“这样还好。”三人又说了一会,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。后来李刚要起来告辞,那长工便道:“你还要打算走吗?也不瞧瞧,天到什么时候了。
  住在这里,等明天早上再走罢。”达空便也同声挽留。李刚想了一想,实在是夜色已深,行走不便,也就答应下来。
  一宿晚景无话,到得第二天早晨,李刚忙着要给他姐姐去送信,脸也不洗,茶也不喝,便告辞出了店房,来到街市以上。早听得沸沸扬扬,有人议论,说是今天出大差。出大差者,即杀人之谓也。还说,这真乃罕见的事情,昨天还没有消息,今天才打扫刑场,据说是制台交派首县的,一个和尚,一个屠户,全都没有命了。李刚听了这话,便打了一个冷战,忙着过去一打听,果然是花牌楼的那件案子。此时李刚心里如同着了火似的,也顾不得再去关照达空,只急着给他姐姐去送信,立刻甩开了脚步,如飞而去。再说,出了花牌楼这件命案,原是大家注意,无人不晓的,后来拿了大慈寺的方丈跟蔡屠户去,早又街谈巷议,众口纷然。现在突如其来的听得这两个人,就要在今天处决,似此意想不到的事情,仿佛像晴天中起了霹雳,那还有个不轰动的吗!所以达空虽然闷坐在店里,不曾出去,但是还没有等到吃早饭的时候,这个意外飞来的凶信,便像狂风入座的一般,吹到达空的耳中。他刚一听着,面色登时变了,两眼发直,周身乱抖,要哭还没有哭出来,便已昏晕过去。长工给他揉胸口,在耳边厮唤,这才慢慢的苏醒过来,一睁开眼,便喊着师父,放声大哭,惊得店里人都过来相看。
  后来晓得了这件事,差不多是人人叹息,个个凄惶,但苦于无从排解,这才渐渐的散了。长工苦苦相劝,说这不是哭的事,应该预备的,赶快预备要紧。那长工所说的,是叫他替师父办身后之事,因为这个话有些碍口,所以含糊其辞的,不曾说明。谁知达空听了,倏的立起身来,厉声说道:“我这就去办!”一句话方才出口,转身往外便走。长工见他神色不对,忙着扯了袖子道:“你去干什么?”达空直着眼睛说道:“我到县衙门喊冤去,好救师父的性命。”说着,挣脱袖子便走。
  长工晓得这是办不到的事,但又无法拦阻,只得一同起身,紧紧地跟在后面,好随时照应他,省得再出了别的变故。
  当时达空是一心似火,两腿如飞,累得那个长工喘吁吁的紧赶,直闹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及至到了县衙门时,只见瞧热闹的,已人中人海,所有护决的兵丁,以及军牢夜役人等,也都伺候齐毕了。达空像是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的挤进去,迳直就要扑奔大堂,却被当差的人役拦住。他乱推乱嚷,要跟拦着的人拚命。这一闹,过来阻挡的人更多了。他便捶胸顿足,大声呼起冤来。正在这乱烘烘的时候,忽听得一声吆喝,说是差使出来了,那些差役,便横拖倒拉的,将达空扯到一边。但见两名犯人,全是五花大绑,有人把他们架到一辆敞车上去。熙智是脸上刷白,一点血色都没有。蔡屠户是大骂胡得胜。达空看在眼内,不啻万刀攒心,便扯着喉咙,大喊师父,声音都变了。
  但是熙智此时早已真魂出壳,哪里还能听得见。大车出了衙门口,护决的兵丁紧紧跟在后面。所有那些瞧热闹的人,也就蜂拥而去。此时扯着达空的差役,方才松了手。恰好县官的轿子,正从里面抬了出来。达空出其不意,飞也似的抢到轿前,一把攀住了轿杠,随即跪倒尘埃,口中大呼冤枉。县官命住了轿,问是怎么一回事。达空便泪流满面,诉说师父冤枉,请今日先不要杀他。县官道:“这是制台的交派,我也作不了主。”
  命左右将他扶开,休要耽误时刻。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,答应了一声,便大家一齐动手,拉的拉,扯的扯,把达空给拖到一边,轿子早已起程走了。此时的达空,仿佛是悬崖撒手,万念皆空,喉中惨叫了一声,恰与裂帛相仿,便闷晕倒在地上。


  第十章 异梦示兆

  话说那个长工,眼见达空各种举动,帮也不能帮他,拦也不能拦他,除去着急以外,简直是无所措手。此时见官役人等都走了,这才赶上前去救护。达空缓过这一口气来,便放声大哭道:“师父,我救不了你,还要这性命何用,不如跟着你老人家,一路走罢。”说着,便要撞头寻死。长工一边用着全副气力,将他扯住,一边说道:“那可使不得,你要一死,老师父身后的事,何人去办?再者,昨天嘱咐你的话,难道便都忘记了么?你要打算对得住他,那可不是死的事情。”达空一听,这才不撞头了,却又呼天抢地的痛哭不已。长工道:“不要哭了,快着赶到法场上去,或者还能见得老师父一眼。”可怜达空此际是周身乱抖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