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一个焦雷,从头顶上,一直劈到了脚底下,只闹得三魂少二,七魄剩一,那番害怕,仿佛刀已经到了脖子上头,真是早知如此,悔不当初。从先以为害了人家,如今方才晓得,原是害了自己。但是事已作错,后悔也是枉然,于是定了一定神,要想个补救之法。后来筹画已定,便唤了一名心腹机警的家丁,给了他些银子,嘱咐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赶快前去办理,休得耽误。
  家丁领命而去。那时已到了夜里,来到保甲局,向管理看守的人花了钱,方得跟李成、金宏晤面。二人见一个陌生人前来探视,一见面,先问过姓名,便满脸和气的说了几句关切的话。二人肚里寻思,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诧异。金宏道:“咱们并不认识,何以如此劳动,想其中必有缘故。但不知是何人叫你来的?”家丁低声道:“我是胡大人派了来的,有些事情要跟二位商议。”金宏道:“是哪一位胡大人?”家丁道:“就是督标参将胡得胜胡大人了。”二人听到这里,不由得彼此相视而笑,原来花牌楼这件案子,早年张冠李戴,屈杀了和尚跟屠户,是胡得胜的原办,他们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。所以家丁一说,对于这番来意,自己全盘了然,更不必十猜八九的了。不过是怎么一种打算,此时尚猜测不出,那是要等来人解释了。
  但是在上文已经说过,那李成因为得冤孽之症,他自己是看透的了,只在早晚之间,便要性命不保,所以才肯在公堂上坦白招承,决没有一点儿隐讳。并且对于何别驾的诱供,金宏的举发,也不稍存怨恨,这是他晓得死生大限就在目前,把世间的一切,全都看成冰清雪淡的了。如今见胡得胜派了人来,表示殷勤,这个不用问,自然是希望着能设法替开脱的了。不过李成的心理,正所谓我躬不阅,遑恤他人,哪里还有心肠去管这些闲事,因此虽然明了那家丁的来意,只是望着金宏,发了一丝苦笑,随即把眼望了别处,要一点儿表示也是没有的。家丁看在眼里,以为这种故意拿捏,原来是应有的事情,也算不得什么希奇;便又向金宏说道:“我这趟,奉了胡大人之命,前来商议,如你们二位肯答应下来,这是件双方有益的事。”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方又说道:“因为这件子,很有些牵涉胡大人处,但不知你们二位可曾知道么?”金宏听到这里,笑了一笑,便道:“那怎么会不知道,只怕我们比着你,还要晓得清楚呢。不过你要明白,我们这一次,全都是实话实说,并非有心要陷害姓胡的。只怨他自己从前把事作错了,这可怪不上我们来。”家丁点一点头道:“这话原是不错,不过你们二位现在一出头,我们胡大人可未免要有些不利了。”金宏冷笑道:“岂但不利,险儿可就大咧!前程先不必说,脑袋都怕保不住。本来这是什么话呢,两条人命,都在他的手里给断送了。”
  家丁见金宏的口角透着锋芒,知道磋商这件事,一定是要磨牙的,便道:“话虽这样说,但是我们胡大人,现在正当着制台面前的差使,这叫作近水楼台,多少也要点照应。不过从上头办,总没有从底下办的好,所以派我前来商议,只要你们一松口,胡大人便可脱了干系了。”金宏哼了一声道:“这件事情,又不是我们攀诬他,可从那里去松口呢?”家丁道:“这怪我用的字眼儿不对,只须将来再过堂时,你们二位改了口供就得了。”金宏道:“我先问你,要怎样的一个改法呢?”家丁道:“比如你,那也没有一定。比如说,你们二位,口改为素常日子就跟我们胡大人认识。这一次,是因为借贷不遂,生心陷害,所以要冒认花牌楼一案。就像这么说,却也未为不可。”
  金宏听了,便又冷笑道:“我看你,大概是吃过灯草灰儿,所以说出话来,能够这样非常的轻巧。不过我要问一问,我们要是照着你的话去说,姓胡的固然没事了,但是我们的好处可在哪里呢?”家丁道:“那个还用问吗,要照着我的话去说,救了别人,即是救了自己。因为这么一翻口供,便成立不了杀人的罪名,抵偿对命的事,就没有了。”
  金宏听到速里,面色不禁有些活动,便望着李成道:“大哥他这些话,可也说得近理。但不知你意下怎样?”李成是半晌的工夫没有言语,这时被金宏一问,方才开口道:“叫他去罢,不用废话。姓胡的把性命看得值钱,我是早已置之度外的了,要不是那样,我还不实话实说呢。如今给别人救命,叫我屈心,你替我想想,图的是什么?这个事情,可犯得上吗?”
  金宏听了,把眼皮向上一翻,连着点了点头,像是明了李成的用意所在,必然是力气不肯白卖,非叫姓胡的往外拿钱不可。
  本来这种猜想,原是近情近理,谁知却是错会了意了。当下便又望着那家丁说道:“你听见了吗?这是性命干连,不同可以送人情的事。再者你们胡大人,现在作着大官,身家都是重的,像我们,不过是个营混子,脑袋掉了,碗大的疤痕,能够比得到一块儿吗?如今他是求着我们,一来要解救他的命,二来还要保住他的前程,就打算着空口说白话么?我跟你来句笑谈,这叫作猪八戒摆手,不伺猴儿啦。”
  那家丁见两人这么一吹一唱的,便也认准了是要钱了,随即笑道:“这个事怎能够空口说白话呢,就是你们二位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