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尚能记得老年兄,而老年兄不复能记得小弟也。”钦差说到这里,又复大笑不止。
  王颂周道:“大人不要这样说。想当年李商隐曾有两句诗,是‘一名我漫居先甲,千骑君翻在上头’。正可为今日咏了。”
  钦差听了这两句诗,觉得引用的十分恰当,不由得心领神会,连连点头,把戴的那一枝花翎,都不住的微微颤动,随即含笑向王颂周说道:“老年兄,你如此为我解嘲,越发使人汗颜无地了。”当时宾主二人,少不得又谈了些朝廷近事,伺候的人又给换过了茶。钦差便道:“今日造府奉谒,尚有要言细谈,拟欲假尊斋一叙,不知可否?”王颂周道:“倘不以尊亵为嫌,小弟自当领教。”钦差道:“这又说起客气话来了,如何提到亵尊二字。”王颂周心中暗想,不知钦差要讲些什么话,却如此机密。当下宾主二人,便一同来到时常起坐的书斋内,坐定之后,吩咐家人一律外厢伺候。非有呼唤,不得辄入。钦差此时见眼前并无别人,方才郑重其事的向王颂周说道:“老年兄,小弟此次奉旨查办花牌楼一案,在自己的筹算,务期要洞明真相,罪有攸归,方不负朝廷这番委任之意。不过听讼却是一件难事,若说公堂讯鞫,便得实情,自问还有些信不过,因此要在私下里先行查访,听一听局外之言,庶可较有把握。我想老年兄虽然退隐林泉,悠然物外,但当地出了这般重大的案件,当时也不能不稍有所闻。因此今天造访,只作为私人的谈话,拟请就老年兄所知的,示以崖略,或可免去小弟冥行索途之苦,那便为惠甚多了。”钦差把话说完,连连拱手,露出一片殷勤求教之意来。原来他的这般至诚,是怕王颂周恐以不知二字推诿,那岂不是就要虚此一问了么。殊不知他此次奉旨查办,虽说是由周御史递的摺子,实则探本穷源,线索尚操在王颂周的手内。如今他自己上门虚心请教,哪有个不竭诚相告的呢。所以恐其不能当这一层,未免是忒于过虑了。
  再说王颂周听了钦差这片言辞,方才晓得所说有要言细谈,竟是要向他询问花牌楼一案,觉得这件事称得起是实获我心,不禁十分高兴,便对钦差道:“错非大人下问,因为事关钦案,小弟纵有所知,亦不是不便谈的。如今既蒙垂询,自当一秉大公,竭诚相告。”钦差听到这里,不由得喜动颜色,因为这件案子,有人指示内幕,自己不用费心,便可迎刃而解了,忙着又拱手说道:“这却是小弟求之不得的。既承不我遐弃,示以周行,惟有洗耳恭听而已。”王颂周便接着说道:“提起花牌楼一案,当时所杀的那两名人犯,一个是卖肉的屠户,唤作蔡源;一个是大慈寺的和尚,唤作熙智。那屠户的为人如何,夙日并无所闻,也未便妄加论断。至于说到那熙智和尚,因为小弟告归以后,颇有些性耽禅悦,方外之交很有几人,他也算是其中的一个,彼此虽非契厚,也还可以说是相信。据小弟看,他虽算不了是个得道的高僧,然而也决不致作出谋财害命的事来。所以那时候,骤然听到他正法的消息,觉得事嫌不伦,未免有些诧异。当时总把这件事牵挂心头,竟闹得抛撇不下。谁知就在那天晚上,事出意外,却又见着他了。”钦差听到这里,脸上的神气是惊愕得了不得,立时脱口说道:“此事怎讲?莫不成在法场上杀的,并不是他吗?这事可真玄之又玄了。”王颂周一笑道:“并非如此,这是大人误会了。”钦差道:“方才老年兄不是说又见了他么,怎的却是小弟误会?”王颂周道:“见着是见着的,不过是在梦中。其时所见的乃系他死后的灵魂,并非他生前的体魄。”钦差听至此,透出醒悟过来的样子,一面微微地含笑,一面却又有些皱眉,看着王颂周说道:“老年兄,请你不要见怪,小弟今天登门请教,乃系此案实事求是之意,为何说来说去,却讲出这索隐行怪的话来呢?”王颂周一笑道:“大人不要以为这是谈梦,因为小弟所说的,俱系实事,然而要以为是索隐行怪,却也不无几分近似。因为此次大人奉旨前来查办此案,就在那天梦中,熙智已经指示小弟了。”
  钦差听至此,不禁大笑道:“哪里会有此事,真乃愈说愈奇了。
  老年兄虽然言之谆谆,其如小弟不敢闻命何?”钦差微微地摇头,那种满怀不信任的神气,已是完全达于面目。王颂周不慌不忙的说道:“此事本难怪大人不信,好在空口无凭。小弟这里,现放着有证据的,从先搁置多年,而今是一朝有验,只怕拿将出来,大人一经寓目,那时也就不容不信了。”钦差听了这个话,惊讶得了不得,连忙说道:“不知是什么证据,真乃是闻所未闻。这事直使小弟堕入五里雾中了,莫非梦寐之事,还能留下什么痕迹吗?”
  他口中说道,脸上那种疑惑的神情,可就大咧。王颂周一笑,也没有说什么,当下起身离座,走到书橱边,将那装裱好了异梦记的手卷,寻了出来,轻轻地拂脱了上面的尘垢,然后满面含笑,走到钦差面前说道:“此事是否小弟故神其说,荧惑听闻,请大人先看过了,然后再说罢。”钦差见王颂周取出这个手卷,并且当面拂去尘垢,知道这确是藏贮多年的东西,决不是仓猝之间能够置办的,心中又是诧异,又是猜疑,不知这里面究含有何种秘密,那急欲一睹之心,真乃非常热烈。所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