猗命芷馨去看雪香。芷馨曰:“这墙虽矮,那边却不好下去。”猗猗曰:“前廊便门可通走得的,不知畹奴已关否?”二人同到门首,见门已闭,推之不开,踌躇半晌,莫可如何。芷馨曰:“待明日想个法,将闩弄成活的。等畹奴闩了睡后,用钗拨开进去。”猗猗曰:“只好如此。”

次晚,芷馨走到雪香客房外,低唤曰:“秦相公,秦相公!”雪香听得声音,知是芷馨,乃曰:“是芷馨姊波?”芷馨曰:“然也。你开门,我进来。”雪香曰:“我起来不得,这门总未闩的,你推开罢。”芷馨推门而入,孤灯明灭不定,雪香和衣卧床。芷馨曰:“如此凄凉,怪不得你难消遣的。你这病体好些否?”雪香曰:“日重一日,恐不能愈。芷馨姊,你说我这病从何而起?”芷馨曰:“我实不知。”雪香曰:“自从那日你说小姐决不容见,我便快快不乐,日日思念,遂成此疾。”芷馨曰:“他不见你也是小事,何遂一病至此?”雪香曰:“不瞒芷馨姊说,我平生着眼本高,任他粉白黛绿,毫不在我眼里。自那日闲游岸上,在你家后园墙外,蓦见□好便自留心。幸而天作之合,你家老爷请我到这里住,又有将小姐许字的意思,我遂将此身付诸小姐,虽海枯石烂,此志总不可移。不意欲求一见,亦不可得,我空有情于小姐,何小姐竟无情至此!”芷馨曰:“他是女子,岂可似你一见便自留情。”雪香曰:“小姐固不容易动情,但似我这样才貌、这样情思,不是我夸口,只怕你西泠再寻不出了一个来。小姐于我不留情,乌乎用其情?”芷馨曰:“小姐于你非不用情,今夜命我来时,他曾说道,叫你自须保重,病好时可央媒求婚,切莫空空思念,致伤玉体。此言非用情而何?”雪香曰:“小姐叫我自己保重,我这病不是自己保重好得的,如欲病愈,还是要求小姐一见哩。芷馨姊,你今晚对小姐说,请他明日来见一面。”芷馨曰:“我必为你善为说词。”雪香曰:“如此则感谢不尽。”

芷馨归自芳馆。猗猗曰:“那秦生病体如何?”芷馨曰:“十分沉重哩。”又曰:“小姐,我看有才、有貌、有情,三者未能兼,该从古已然,才如子建未闻貌似潘安,美如子都未闻情同宋玉,那秦相公三者俱备,反弄得一病不起,真是可怜!”猗猗曰:“他说些什么?”芷馨曰:“他说这病因小姐不容一见而起哩。”猗猗曰:“那生何痴情如此?”芷馨曰:“他亦非痴,他自己说来,生平眼孔甚高,多少粉白黛绿毫不在他眼里,唯见小姐便觉心折。我问他何故独心折小姐,他说小姐才貌绝世,故生爱怜。自芷馨想来,那秦相公不唯才貌绝世,亦且用情绝世,小姐何竟不爱怜他?”猗猗不语,芷馨又曰:“刻下太太欲向近处为小姐相攸,无论没有这样才貌的人;纵有其人或才子,佻达放宕不羁,亦未必用情最深如这秦相公的。小姐不自为地步,失却明珠,更求鱼目,那时悔之已晚了哩。”猗猗曰:“你前日叫我对太太说,我说不好出口,今日又叫我自为地步,却待怎的?”芷馨曰:“秦相公说他这病,若无小姐一见万不能愈,小姐曷去见他一面?”猗猗曰:“你说了这些话,无非要我见他,其如守礼之谓何?”芷馨曰:“小姐先命我去,也曾说是行权,偏我芷馨行得权,小姐独行不得权吗?”猗猗曰:“行权之事不得已而为之。若我去见他时,于他无益,于我名节有损,岂可漫说行权?”芷馨曰:“不是这样说。小姐与他作文字交,偶一相见何损名节?且一见便可作陈琳之檄,使他病愈,不为无益。纵云枉道,这枉尺而直寻,宜若可为也。”猗猗曰:“听你这番论,到令我中无所主。俟我慢慢寻思看。”芷馨曰:“小姐何用寻思,芷馨说的话原自不错。”猗猗曰:“夜已深了,明日再踌躇罢。”
第25段 雪香立等意中人 猗猗初见天涯客
梅雪香闻芷馨为他求猗猗来见,心稍快,病亦好些。次早,瘦翁复来问病,雪香坐起迎之。瘦翁曰:“秦君今日津神较前略爽。”雪香曰:“烦翁挂心,这病似有转机。”瘦翁曰:“抑郁则气血凝滞,舒畅则脉络流通。君宜放怀自遣,何难病势不愈。”雪香曰:“翁言是也。”瘦翁复坐一时,乃曰:“君尚倦怠,不胜烦扰。请少陪,免致劳君周旋。”说罢即去。雪香笑曰:“贾翁叫我放怀自遣,病不难愈。谁知我欲遣怀,除非是小姐一剂逍遥散。昨夜芷馨说为我央小姐一见,想今夜是必来的,只是今日这般难得到晚哩。”

至二更后,芷馨谓猗猗曰:“小姐去看秦相公来。”猗猗曰:“且慢,待我熟思。”芷馨曰:“小姐昨夜思到今夜,还没有思定的么?”猗猗良久曰:“芷馨,我想与他相见到底于礼不合,你且去看看他。”芷馨曰:“小姐叫我一个人去,我也不去。”猗猗曰:“你且去,再有商量。”芷馨遂拨开便门,走到客房外低唤雪香。雪香听得芷馨声音,只说猗猗亦来,心中甚快,急起身出迎。芷馨曰:“秦相公昨日病不能起,今日便好得这样快?”雪香曰:“自你去后,我的病就好了两三分的。小姐今夜来此,愈觉津神爽快。”芷馨曰:“小姐不来哩。”雪香愀然良久,曰:“到此地位小姐还是不来,是终弃绝我了。芷馨姐,我这病体眼见又重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