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在庵中,假妆来访悟圆,到了静悟轩中,见了吴瑞生,问道:“师父不曾在庵中么?”吴瑞生道:“嫂嫂上会作善事去了,晚上方回。若有要紧话,说与学生,待家嫂来我替你达于他罢。”王老妪道:“原来没有甚么话说,不过是访他闲叙。”吴瑞生知道这个老妪是小姐近前人,有意要借他作针引线,便让他坐下,问道:“这庵东宅舍就是水府么?”王老妪道:“便是。”吴瑞生道:“水老先生仙逝去有几年矣。”王老妪道:“整整二年。”吴瑞生道:“家嫂蒙水老夫人提携,学生深感五内,还借重妈妈见了夫人代学生多多致意。”王老妪道:“这是不消说的,相公何时回贵乡去?”吴瑞生道:“路途遥远,缺少盘费。一时且不能回家。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可曾进过学否?”瑞生道:“游泮六七年矣。”王老妪道:“贵庚几何?”吴瑞生道:“虚度二十岁了。”王老妪道:“家中可有夫人否?”吴瑞生道:“学生还未有室。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年轻貌美,怎么还未议好逑?”吴瑞生道:“学生有一段痴心,意欲得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为室,无奈佳人难逢,所以迟到如今尚中馈无人。”王老妪道:“依相公说,要娶怎么样的女子?”吴瑞生道:“学生不敢说。”王老妪道:“此处无人,说亦何妨?”吴瑞生道:“昨日见贵小姐容貌,恍若天上仙姝,不胜欣慕。学生平日所钟情者,即此人也。倘日后得遇这等女子为室,三生之愿足矣。”王老妪听了,故意作色道:“相公此言大失老成,今幸得向着我说,若对别人说了,传到夫人耳朵里,那便怎了?后再有细密之言,只宜说与我知,再不可如此轻率。”吴瑞生道:“学生领教了,以后谨依尊命。”说完,王老妪遂起身而去。
吴瑞生见他去了,心中自思道:“他今日问我的这些话俱有意思,他虽未尝说明,我已窥出九分。小姐,小姐,我吴瑞生乃是善猜哑谜的杜家,你如何瞒得我?这毕竟是你眼中爱上我,要与我结为姻缘,故令此妪来探我有室无室。你我的姻缘少不的要倩在这老妪身上。等他再来时,我不免将言语挑动他一番,看是何如。”
这且不在话下,且说王老妪回到家中见了小姐,将他与吴瑞生问答的那些言语俱述于小姐,小姐听了也不回言,只是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衫袖。王老妪知道小姐有首肯之意,遂乘间与夫人言及招赘吴郎之事。夫人听了不肯允从,王老妪言之再三,夫人因他是山东人氏,非居此土,与之结姻,甚觉不便,终是不肯。王老妪也无可奈何,只得将那夫人不肯之言说于小姐。小姐叹息道:“我说我生来命薄,不能承受这样人豪,终身之事只凭天吩咐罢了。”王老妪道:“小姐你怎见的命薄?”小姐道:“当日老爹爹在时,为我选择佳婿,选来选去终遇不着才人。若是爹爹在世,我的大事到底得所,孰知好事未成,一旦弃世而去。即此看来,孩儿终身之事可知矣。非命薄而何?”说罢不觉潸然泪下。王老妪道:“人生虽有天命主张,然人尽可以回天,性定可以立命。你若是拿定主意,始终不变,这段姻缘到底由我主张,就是天命也限不住你。”小姐道:“你教我怎样尽人?怎样定性?”王老妪道:“从来惺惺惜惺惺,才人爱才人。吴生有才,小姐所以爱他;小姐有才,吴生亦自爱你。两下相爱,自然心投意投,别也用不着,只要你二人当面一订。既订之后,此不他适,彼不再取,坚守此义,至死不移。那时奶奶即欲不从,也不得不从你了。这便是尽人回天,性定立命的道理。”小姐道:“此等事且不必提,但此人外貌可观,还不知他的胸中抱负何如?若是有貌无才,也还配不过我。”王老妪道:“我看此生一表人材,决非腹内空虚之人。小姐若是不敢取信,你试出一题目,待老身拿去着他吟诗一首,将来与小姐一看,或是有才或是无才,便知吩晓。”小姐道:“若是出题,恐露出我的形迹,不雅。他静悟轩前如今秋海棠正开,只以此为题,着他咏诗一首罢了。”王老妪道:“如此更好。”
一日,王老妪乘间到了庵中,见悟圆不在,遂到了吴瑞生轩内。瑞生见他来,已忖知他的来意,便让他坐下,只等老妪开言即乘机挑动。王老妪道:“相公你如今离家几年了?”吴瑞生道:“目下将近四年。”王老妪道:“你游学在外,误了考期,却不怕坏了自己的功名?”吴瑞生道:“我在外游学,到那考日,家父少不的替我递张游学呈子。就是宗师不允,除了我的功名,我瑞生看着取青紫如拾土芥,况是这顶头巾,何足介意!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如此大言,想是抱负不浅。”吴瑞生道:“学生不是夸口,自觉才高班马,学比欧苏,莫论八股,或是诗,或是词,或是长篇,或是短篇,一题到手,洒洒千言。出口便是珠玑,落纸尽为云烟。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负如此高才,此时轩前秋海棠盛开,何不题诗一首,以发其奇。”吴瑞生道:“作诗甚易,只是眼下无知音之人。虽有佳作,谁与共赏?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如肯做诗,自有相赏之人。何愁莫有知音?”吴瑞生道:“知音之人在那里?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你只管做,如能做的将来,老身包管你一个知音之人评阅。”吴瑞生听了王老妪这半含半吐之言,已忖定知音之人的是水小姐。遂取过文房四